刘子钰
文 | 张听雨
今年夏天,旅德青年钢琴家刘子钰在国内的巡演与学术活动引起了业界很大反响。不论演奏、教学,还是对自己的经营与规划,这位出生于1998年的青年钢琴家身上都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
刘子钰在中央音乐学院附小、附中就读期间师从凌远,目前就读于德国汉诺威音乐、戏剧与传媒大学,师从阿里·瓦迪(Arie Vardi)。21岁时,他成为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世界联盟最早的创始比赛之一——维奥蒂国际音乐比赛创赛七十年来首位中国冠军。
刘子钰在维奥蒂国际音乐比赛现场
他曾获第29届坎图国际钢琴协奏曲比赛第一名、贝多芬特别奖,第二届新加坡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并因先后入围范·克莱本国际钢琴比赛、布索尼国际钢琴比赛、利兹国际钢琴比赛、克利夫兰国际钢琴比赛、慕尼黑ARD国际音乐比赛、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等在内的多项大赛正赛而受到业界人士和爱乐者的关注。
音乐比赛就是一场赌博
刘子钰在第16届范·克莱本比赛中演奏
“任何比赛都是一种以结果为导向的博弈。”谈及音乐比赛,刘子钰引用钢琴家伊曼纽尔·艾克斯(Emanuel Ax)的话“音乐比赛就是一场赌博”来形容它的不确定性。回溯过往比赛经验,他觉得音乐类比赛虽然设有如技术精准度、细节处理的程度、音乐风格和品味的把握等通用的标准,但越是顶尖的音乐比赛,评判就越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主观因素影响——能站在顶尖比赛舞台上的选手,其技术、音乐理解能力和表现力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但评委又必须按照章程规则做出抉择。因此,比赛结果变成了每个评委主观趣味和偏好之间的一种妥协和中和,有很强的不确定性和运气成分。“记得我在范·克莱本赛后去问评委的反馈,不同评委会给出截然相反的观点和意见。我也见过我的朋友同时参加两项比赛,在一个比赛获奖,而在另一个比赛预选轮出局的极端情况。”
刘子钰认为,音乐比赛的意义取决于参赛者的心态,如果只是为了赢,并不一定每次都能成为幸运儿。如果把它看作一个自我磨练、与最有实力的音乐家交流切磋、共同进步的平台,那么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有所收获,都能成为音乐之路上的宝贵财富。同时,青年音乐从业者参加比赛,特别是顶尖的国际比赛,对自身职业发展有着不可替代的帮助,能通过这一平台得到更多业内人士与受众的了解、认识,获得大量的演出机会。高压备赛的经历也能增强参赛者的抗压能力和适应能力,为今后的职业演奏生涯做好充分的准备。
2022年末,他放弃了日内瓦和慕尼黑ARD两大国际比赛的正赛资格,潜下心来为音乐会巡演做准备,“不断比赛让我更加理性,不会因为结果患得患失,而是更加注重音乐上的成熟与精进。但连续比赛会让人身心俱疲。”另一方面,刘子钰通过比赛收获了许多备赛经验,“通过不断参加比赛,我更加重视每个比赛的特点和相应的选曲风格,例如利兹、ARD等大赛偏向德奥作品的诠释,范·克莱本等美国比赛更注重选手的综合素养和个人风格,甚至可以演奏自己创作的作品。我会根据比赛不同的侧重点安排曲目。明年我会回归比赛的舞台,未来还可能会在比赛中演奏自己创作的协奏曲华彩与原创作品。”
中西合璧钢琴之路
今年5月至8月,刘子钰钢琴独奏巡回音乐会在国内多地陆续上演,曲目包括巴赫/布索尼《恰空》、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舒伯特《三首即兴曲》、拉威尔《大圆舞曲》、张朝《努玛阿美》等。刘子钰的演奏音色考究、层次分明,他在舒伯特即兴曲中表现出的唯美感和对《恰空》中乐句层次的处理都让人印象深刻。
刘子钰在国内巡演中演奏
刘子钰力图于曲目之间构建某种深层次的联系,而不单单是流于表面、一目了然的关联,希望以此留给观众思考和探索的空间。如拉威尔《圆舞曲》和穆索尔斯基《图画展览会》形成对比与彼此照应的关系,《圆舞曲》是拉威尔亲自从交响乐改变成钢琴独奏曲的,《图画展览会》则恰恰相反,最著名的版本由拉威尔将穆索尔斯基的钢琴独奏曲配器为交响乐。他希望用这些互文关系启发听众们用更丰富的视角来欣赏这些作品。
关于穆索尔斯基的《图画展览会》,刘子钰直言很多人将这部作品演奏得过于激烈。纵观古典音乐文献,降E大调的确经常与“辉煌”“光彩”联系在一起,但这部作品中另一个重要却往往被忽视的因素是“钟声”。主要调性构筑于降E大调的“基辅的大门”中,穆索尔斯基将合唱、圣咏与钟声贯穿始终,尤其结束段合唱与由远及近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因此他认为,这部作品应同时具有钟声的宏大辽阔与合唱的英雄性抒情底色。
刘子钰一直致力于推动优秀的中国现代钢琴作品走向世界,他与中国作曲家张朝的合作从在欧洲首演的《努玛阿美》开始便受到业界的广泛关注。当时刘子钰正在德国准备参加“基辛根之夏”音乐节独奏音乐会,恰好有朋友推荐了张朝的新作《努玛阿美》。刘子钰听后意识到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杰作,将其列入巡演曲目,并先后在德国和意大利首演了这部作品。后来他将演奏会视频上传至自媒体,引起很大反响,甚至激发起行业外音乐爱好者的热情,“这使我更深刻感受到民族文化中蕴含的能量。”
在深研与演绎的过程中刘子钰体味到,作曲家最宝贵的创造性探索并不是仅仅将中国文化元素在钢琴上体现并致敬,而是以此为基础尝试寻找一种新的“语言”,发掘钢琴全新的表现方式,探索一条西方古典作曲家没有走过的路。如张朝的《皮黄》,业内大多认为该曲如其标题所示,仅指涉作品的京剧风格或旋律,而刘子钰的解读更为深入,他认为作曲家更深层的用意是提炼出京剧“皮黄”声腔的程式化结构,将其转化、应用到钢琴创作中,形成一种近似于变奏曲但又区别于传统西方变奏曲式的艺术语言。作曲家对中国传统弦乐的滑奏、二黄摇板中“紧拉慢唱”的模仿和创新是这部作品非常吸引人的地方,其中犹如中国水墨画般的层次感、距离感表达也需要用到与西方呈现效果不同的踏板技巧。
刘子钰在国家大剧院讲解音乐会作品
作为在跨文化语境下学习、实践的青年钢琴演奏家,刘子钰一向重视全方位多角度地解读音乐作品。他曾在北京和上海的艺术场馆举行“托马斯·曼与贝多芬最后的钢琴奏鸣曲”讲座,近期也计划在北京大学等高校举办讲座,尝试借助文学家感性诗意的视角,通过音乐家专业、客观的分析解读贝多芬。托马斯·曼在《浮士德博士》一书中借“克雷奇玛尔”这个虚拟角色之口,以诗意的语言表达了他对《c小调第三十二钢琴奏鸣曲》(Op.111)这部贝多芬钢琴奏鸣曲的“收官之作”的两乐章结构、第二乐章变奏曲曲式结构的特殊用意和全曲情感意境的理解。中国画家、诗人木心认为,舒伯特《未完成交响曲》已经写完的观点也一定程度上受到这部作品的启发与影响——“两个乐章本身已经足够包罗万象了。”刘子钰说。
开放并谨慎地对待互联网
刘子钰与恩师凌远、阿里·瓦迪
回顾个人的钢琴演奏学习经历,刘子钰表示,跟随凌远在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和附中学习的经历为他奠定了全面的钢琴演奏技术基础,也逐步形成了音乐的风格概念;而在汉诺威音乐学院跟随阿里·瓦迪学习的过程,对他的帮助更多是音乐理念和思维上的启发和自我个性方面的塑造。阿里·瓦迪是一个知识渊博的音乐家,“每每学习一部新作品,第一堂课甚至不会碰钢琴,他会基于大量知识,在培养音乐感知力、洞察力的基础上,从宏观的角度去启发学生,之后才会聚焦演奏细节等方面。”
刘子钰近年开始指导学生。在汉诺威音乐、戏剧与传媒大学读书时,时常有同校同学请刘子钰指导,“我17岁时就帮助我的邻居、韩国钢琴学生准备她的博士毕业音乐会。”此次回国巡演期间,主动联络他寻求专业指导的学生几乎遍布国内所有主要音乐院校。在国外时,刘子钰也时常通过网课指导国内学生。
刘子钰在音乐厅举办公开课
谈到教学理念,刘子钰认为自己明显受到自身教育经历的影响,“我有幸跟随国内外最杰出的教育家们学习,也会在音乐节上接受其他欧美重要教育家们的指导。”他会有意识地研究他们的教学理念和思路,借鉴欧美大师们建立在渊博知识和洞察力基础上的启发式教学方式,结合亚洲钢琴教育家特有的对细节的雕琢、保姆式的细心和耐心,尝试探寻两者的有机整合,力求做一名全面、高效的钢琴教育者。短暂的教学经历中,刘子钰参与指导、帮助备赛的选手两次取得日内瓦国际音乐比赛世界联盟成员比赛的冠军,他的学生也获得大量国内外专业赛事的奖项,进入欧美顶尖的音乐院校。
2020年4月,刘子钰在德国家中疫情隔离期间开通了微信视频号,上传了自己的演出视频。他于当年6月发布的双钢琴演奏视频很快就收获了10万+点赞。
对待自媒体,刘子钰的态度是“开放并谨慎的”。一方面,他认为,在互联网浪潮推动下,古典音乐家需要与时俱进,适度运用自媒体传播手段,拓展古典音乐的分享、探讨、交流、互动渠道,借助线上、线下的交互融合逐步实现定位精准的运营,从而促进优秀作品的传播和自身职业的发展。另一方面他也敏锐地意识到“流量是品味的敌人”:具有专业深度的内容对网友而言往往不易接受,而太过刻意迎合又会落入俗套。所以他一直坚持以高专业标准为底线和原则,尽可能让大众接近古典音乐、提升审美情趣,同时对当今短视频平台上比比皆是的、片面追求流量而丧失专业深度与高度的娱乐化现象保持距离和警觉。
2024年,刘子钰将在北京、上海、深圳等国内十余座城市,以及加拿大、新加坡和欧洲的一些城市举办独奏音乐会。巡演之余,他也会以钢琴音乐为重心全方位拓展发展方向,包括在国际舞台弘扬中国优秀原创音乐作品、在音乐院校和综合大学举办系列学术活动、成立自己的教学工作室团队等。“最重要的是我会继续在国际大赛上出现,不断打磨自己,争取更多佳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