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提琴独奏以前就是‘票房杀手’,这次不一样,票子很快被抢光了。”说起中提琴家梅第扬和上海交响乐团的合作,团长周平笑道。
9月3日-4日,在指挥家余隆的执棒下,上海交响乐团2022-23音乐季以双开幕的形式,拉开大幕。
柏林爱乐乐团新晋中提琴首席梅第扬以独奏身份加盟,在两场音乐会献演埃尔加《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莱昂内尔·特蒂斯改编中提琴版)。这也是双方首次同台合作。
演出现场9月6日,梅第扬还将旧地重游,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上演独奏音乐会,门票也早早售罄。今年2月,柏林爱乐官宣了梅第扬成为中提琴首席的消息,这也是140年来,这个古典乐界“第一天团”首次迎来中国音乐家的加入。
10月初,28岁的梅第扬将正式入职柏林爱乐,第一场音乐会是和指挥家伊万·费舍尔合作,演出马勒《第一交响曲》。
梅第扬一直以来,中提琴少有主角光环,在乐团里乐于奉献、乐于陪衬,梅第扬让更多人知道,中提琴也是一件宝藏乐器,还有很多待人挖掘的宝藏作品。“中提琴是一件极有性格的乐器,就跟英国管一样。”余隆喜欢中提琴的声音,忧郁,多愁善感,有其他乐器鲜有的情绪表达能力,他甚至还买了一把中提琴,打算退休以后找老师学习。
“自古英雄出少年,梅第扬已经做到了职业的天花板,是古典乐界的超级明星。”在余隆看来,柏林爱乐的每个演奏家都极具个性,要进入柏林爱乐,不仅仅需要手上功夫好,还需要成为一个完整的音乐家、一个无懈可击的音乐家。
演出前,梅第扬和上海媒体对坐,聊了聊他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排练照
【对话】
记者:埃尔加的《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太有名了,改成中提琴版后,有什么不一样?
梅第扬:改成中提琴版后,音色上多少会有不一样,不可能那么厚,同样,大提琴也没有中提琴这么灵巧,各有各的优势。每件乐器都是平等的,不应该有任何高低之分。每位演奏家有自己的演奏想法,那就是好的演绎,我不会说我要靠近大提琴一点,我怎么理解这个作品,我就怎么演出来。
音乐是通的,乐器只是传声的方式,我们一直在寻找的,是如何突破乐器对音乐的限制。只要音乐够伟大,可以允许任何乐器去改编。去年我来上海演过舒伯特的《阿佩乔尼奏鸣曲》,所有乐器都在拉,巴赫无伴奏的小提琴奏鸣曲,很多乐器也都在改。
记者:独奏的时候,你最想拉什么作品?
梅第扬:埃尔加的这首曲子我就很想拉。初一时第一次听,我就觉得写得太棒了,后来又去了解了背景,还有大提琴家杜普蕾的故事,很有意思。
后来我接触到了更多音乐,巴赫是我觉得永远超越不了的作曲家,贝多芬、巴托克,我也非常喜欢。还有一个俄罗斯作曲家,稍微小众,施尼特克。他给中提琴写了一部协奏曲,在我看来是最好的协奏曲,没有之一,从技术的角度也是最难的一部。我演过很多次,在欧洲每年得演两三回吧。
这是他写给俄罗斯中提琴家巴什梅特的。他太深刻了。他把中提琴的所有优点都展现出来了。这首曲子非常压抑,最后感觉他死在病床上,有心电图的声音,像人在叹气一样。
记者:你给大家的感觉特别温和,不争不抢,和中提琴很像,这种性格是不是也有助于你融入国外的乐团?
梅第扬:我比较随性吧。每个人都会觉得我是一个好人,比较好相处,但也有很多很有性格的人,也一样能处得好,还是看投不投缘吧。
记者:你是因为拉了中提琴形成温和的性格,还是因为温和的性格选择了中提琴?
梅第扬:我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当然,我也有不喜欢的东西,也会发脾气。但并不是说中提琴就没有性格,就像余隆老师说的,中提琴极其有性格,它不光可以很外放,还可以很神秘,真的是很完美的一件乐器,需要更多的聚光灯。
记者:关于中提琴,我们常常会听到一些有趣的调侃。
梅第扬:拉中提琴的人脾气都比较好。在古典音乐里面,我们很多情况下是在美化其他声部,其实“脏活”“累活”都是中提琴在干。就因为中提琴是好人,出现了那么多中提琴笑话,这些笑话很有意思,也让古典音乐没那么严肃了。我觉得,可以有笑话,但不要搞歧视。
从1900年开始,中提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作品,在交响乐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另外,我接触过很多拉四重奏的人,怎么评判一个四重奏的好坏?其实中提琴和二提琴起决定性的因素。如果把四重奏比喻成手臂,一提琴更像皮肤,大提琴是骨头,中提琴是血液,二提琴是经络。血液会让一个东西活起来,没有血液就比较死,好的中提琴可以让声音变得更加立体。
演出现场
记者:28年的人生旅途里,你遇到过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梅第扬:28年还不是很长吧,困难其实很多,但是我比较容易忘记困难,我不太愿意去想之前遇到过的事。
学德语是一个比较大的困难。起步相当难,特别是会说英语的人去说德语,痛苦至极。2014年,我考入慕尼黑音乐学院去了德国,2015年初,我就和德国老师纯说德语了,再难也必须起步。
记者:德国人给人的感觉特别严肃、严谨,这么多年一直在德国,你有受影响吗?
梅第扬:我非常不德国人,很多人说我的性格特别意大利,想一出是一出。听我拉过很多琴的人就知道,我一定是想一出是一出,那一瞬间我觉得要那么拉,我就那么拉。但是在乐队里不行,作为首席,你还要带领后头的十几号人,你不能太随性。独奏的时候,我是没有束缚的。
记者:你的太太也是演奏家,夫妻俩都是演奏家,什么感觉?
梅第扬:她也拉中提琴,是慕尼黑交响乐团的副首席。她也是湖南长沙人,我们在长沙从来没见过,到了北京以后是同一个师门,很合得来,慢慢就在一起了。
我们很有共同话题,彼此尊重。之前考柏林爱乐,如果没有她支持,我可能都不太愿意迈出这一步。我觉得,工作固然很重要,但生活才是根本,所以考虑比较多。
我们在慕尼黑已经很稳定了。2014年来慕尼黑以后,我就没去过其他城市。2018年,我在慕尼黑ARD国际音乐大赛拿了中提琴冠军,觉得这个城市对我太好了。我对慕尼黑的感情很深,就跟我对北京一样,它们都是看着我成长的城市。
记者:所以你是主动走出舒适圈。
梅第扬:可以这样说。其实我在德国拿的第一个奖是在柏林,但是柏林给我的印象不是特别好,每次去都下雨,特别阴沉,这次去见到了很多太阳。慕尼黑在德国南边,阳光更多,那么多山,那么多河。
记者:当上柏林爱乐的首席后,你的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梅第扬:我当然很激动,但心态上没有任何变化。我之前在慕尼黑爱乐乐团,乐团也非常好,现在只是从慕尼黑搬到柏林,换了一个新的城市生活。
记者:你的心态没变化,但大家对你的态度还是不一样了,关注度更高,聚光灯更多了。
梅第扬:我自己不是很敏感,有人来听我的音乐会,我就很开心,哪怕只有一个瞬间,我们产生了共鸣,我就成功了。我其实无所谓底下是谁在听,我就是把音乐演奏出来,你怎么理解我的音乐,那是你的事,我怎么拉是我的事,但我们会有共鸣。
记者:你这次来上海演出,票子卖得特别快。
梅第扬:上海人民对我特别支持,很开心。如果考上柏林爱乐能让更多人知道中提琴,那是非常好的一件事。
记者:你在柏林爱乐是最年轻的乐手吗?作为中提琴首席,你未来要带领整个中提琴声部,而他们都很资深,会不会有压力?
梅第扬:我不太确定,但应该是最年轻的。在德国特有意思的一点是,他们不会觉得你是年轻人,你进入职场后,你跟他们就是一样的。德国是有尊称的,但比你年长的人会主动跟你说,不要再尊称了,我们就是朋友,我就直接喊他的名字。德国乐团都这样,同事之间,不管60岁还是20岁,直接喊名字。
记者:他们不像中国人对年龄这么敏感?
梅第扬:也敏感,但是他们觉得自己不敏感。只有老人跟年轻人说,不要尊称,我们才能不尊称。进乐团第一天开始,约定俗成,每个人都是同事,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首席当然是在音乐会上做决定的那个人,在最关键的时候,要能够挑得住梁,但很多时候并没有很大权力,并不是所谓的小组长。坐后面的乐手,也不会觉得自己说不了话。尤其是柏林爱乐,每个乐手都非常有性格,在音乐会上,不管是前面的首席还是后面的乐手,参与度都非常高,不会觉得自己在后面就可以划划水。
记者:余隆认为,进入柏林爱乐的人必须是一个“完整的音乐家”,你怎么理解?
梅第扬:不管在什么平台都能做到最好,能给人带来耳目一新的音乐,能给人带来灵感,我觉得就是完整的音乐家,一个具备优秀素养的音乐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好的音乐家一定不会是模仿另一个人出来的,我不相信有人可以模仿郎朗,有人可以模仿余隆。
记者:余隆形容这个职位是天花板,28岁就到了天花板,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
梅第扬:余隆老师给了我很多信心,很感动!我觉得音乐没有天花板,每个人都会希望更好。
记者:这么年轻就有这么高的成就,真的没有飘飘然的时候吗?
梅第扬:音乐太伟大了,我每天都会觉得自己有不足的地方,我希望能一直这样,千万不要让我飘飘然,少说一些太好听的话。
记者:你在中央音乐学院的学弟曾韵,最近也考上了德国一线乐团的圆号首席,“中国军团”在世界顶级乐团里占的位置越来越多了。
梅第扬:曾韵是我特别好的朋友,比我小五六岁吧。这证明国内的教育跟国外的教育逐渐在接轨,是特别好的信号,希望有更多优秀的中国音乐家站在世界的舞台上。
不是国外不愿意要中国音乐家,真正的音乐人不会有国界之分。在柏林爱乐,不是只有德国人,非常国际化。在慕尼黑爱乐,可能连一半的德国人都没有。他们的包容程度还是比较高的。
记者:以后回国演出的机会,会不会比以前多很多?
梅第扬:期望会越来越多吧。在国外发展当然也很重要,但是回国能够多多少少为国内的古典音乐圈,包括为中提琴,稍微尽一份我自己的力量。
记者:拉琴之余,平时的你还喜欢干什么?
梅第扬:我喜欢听爵士音乐,有很多爵士朋友。我还喜欢骑自行车、桑拿、游泳。桑拿很有意思,德国有很多芬兰的桑拿,如果按照中医的角度,非常不健康,蒸完以后直接跳冰湖,多来几回,能让人焕然一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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