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套曲目,四场音乐会——
刚刚过去的第24届北京国际音乐节,将
身,高;起步,亦高。今年6月,他在一个月内接连斩获两大国际指挥大赛——哈恰图良国际指挥比赛、Only Stage国际指挥比赛的亚军。他是最年轻的参赛者,也是唯一的00后。
一鸣惊人,金郁矿宛若青鸟,振翅欲飞。
壹
冲劲十足的“后浪”
“Bravo!Bravo!”
三里屯太古里北区红馆,当音乐会最后一个音符尚在空气中悬浮,场内末排一个座位上,发出一个浑厚的声音,伴着气力十足的鼓掌。
喝彩来自北京国际音乐节艺委会主席、指挥家余隆。他像一个“潜伏者”,潜于幽暗的观众席,感受着金郁矿和他的新古典室内乐团。“怎么样,牛吧?!”他微微侧过身儿来,语气难掩兴奋。
新古典室内乐团北京之旅,节奏快,密度大。
10月17日,“从乡间到殿堂”午间音乐会,上演了科达伊、贝多芬、莫扎特、维瓦尔第的多首作品;10月18日,三里屯红馆,演绎勋伯格《升华之夜》、斯特拉文斯基《四首前奏曲与赋格》,呈现两位现代主义巨匠的艺术之光;10月23日,中山公园音乐堂,两场公益音乐会,携手四位琴童带来圣-桑《动物狂欢节》。
从排练厅到舞台,这股古典乐坛新势力,以青春之火点燃观众,以活力之姿唤来关注。
初生后浪,锐气难当,曲目选择,冲劲十足。红馆音乐会,《平均律中的四首前奏曲与赋格》中国首演,最受关注。
斯特拉文斯基在个人创作生涯最后一刻,选择将巴赫名作《平均律键盘曲集》改编成管弦乐作品《平均律中的四首前奏曲与赋格》,用现代音乐语言重新解读巴洛克音乐经典。新古典室内乐团充满热情的演奏,令这部作品在今天拥有了更新、更大胆、更自由
不同于职业交响乐团,新古典室内乐团对自己的束缚更少,灵活选取作品,根据作品调整乐团编制。“我们想在‘新古典’的命题之下做更多尝试。”金郁矿说,“我们想要演奏一些世界上知名的‘乐团试金石’作品,还想演奏一些知名作曲家的冷门作品。在不断精进自己演奏技术的同时,把这些在国内不常上演的作品带给中国观众,填补、丰富一些空白。”他把乐团比作跑车,启动更快,转向更快。
成绩背后,唯有努力。“他们是第一支在红馆演绎非歌剧作品的乐团,而且上来就是中国首演,意义非凡。为了这场音乐会,这群年轻人忙活了大半年,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讨论曲目,到演出前都还在调整。年轻人的这种冲劲值得肯定,音乐节愿意为他们提供更多展示的平台。”北京国际音乐节艺术总监邹爽说。
如果用专业标准来考量,新古典室内乐团可能不似成熟职业乐团那般老到、圆熟,然而它似一股清流注入古典乐坛,流入观众心间。不墨守成规,不故步自封,这是一个行业不断革新前行的内生动力。
贰
不设限的叛逆小孩
用余隆的话说,金郁矿“不像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他稳健、从容,高智商、高情商,坐定对谈,毫无局促,逻辑清晰,表达流畅,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超越年龄的感慨:人嘛,尽量不要给自己设限!
金郁矿四五岁开始学习钢琴,和万千琴童一样,过程痛苦纠结,“我的父母很开明,但在学琴这件事上一直是逼迫我的。但最终他们还是拗不过我,因为我特别叛逆。中国有多少孩子,就是因为学琴和父母‘决裂’了!当然,也有例外,钢琴家王羽佳就发自内心喜欢练琴……”他身边也有例子,林瑞沣从小喜欢小提琴,鞠小夫从小喜欢钢琴。他们三个是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高中同班同学,一起上课,一起逃课。他很羡慕这两位同伴,“一直都能够沉醉在音乐世界里。他们也有不想练琴的时候,那是因为遇到了瓶颈。而我不是,我纯粹就是觉得累,坐不住,很难做到一个人孤独地和自己的乐器进行长久对话。”
此消彼长,乐趣另寻。金郁矿初中上的是杭州一所普通学校,他加入了学校合唱团,还跟着合唱团到国外演出。异国他乡,远离父母,却有另一种大家庭式温暖,“我是声部长,会把大家组织起来做很多事情。我特别喜欢这个氛围,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喜欢上音乐。大家一起唱歌,一起维护集体,我喜欢这种感觉。合唱指挥老师估计是看到了我这方面的特质,说上音附中的高中开设了指挥系,建议我尝试一下。”
命运转机,似在不经意间。2015年,金郁矿考入上音附中指挥专业。
不同于演奏类专业,指挥专业学习更凸显博采众长。从高中到大学,金郁矿先后师从赵晓鸥、张国勇、林大叶、余隆。“演奏系的同学,换老师要非常慎重,因为如果换老师,演奏方式可能就全变了。所以,演奏系同学一般都会长期跟着同一位老师,而指挥学习不同,我从每一位老师那里学到的都是不一样的,这个太有意义了!”
一路
眼下,金郁矿是上音本科四年级在读,还有一年就将毕业,“上音指挥系一年收9个学生,也就是说每年都会有9名学生毕业面临就业问题,而国内乐团数量非常有限。所以对指挥系学生来说,就业是一个很需要讨论和思考的问题。”
不过,他倒没想太多,“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要成为指挥家。我的父母也没有给我设限,他们说实在不行到我家对面学校当个音乐老师也行,天天还能回家吃晚饭……很多时候,父母望子成龙反而不太能成龙,无心插柳倒可能成荫。”
叁
始于偶然成于必然
人生诸事,看似选择,实为“命运安排”。组建乐团,金郁矿觉得是顺其自然,天时、地利、人和。
其实
乐团核心成员15人,主要是上海音乐学院交响乐团各声部首席,还有来自美国柯蒂斯音乐学院、美国巴德音乐学院、意大利圣切契利亚音乐学院等专业院校的在读生、毕业生。“他们很多已是独奏家水准了,像小提琴林瑞沣,他在去年的北京国际音乐节和中国爱乐乐团合作了协奏曲,后来还跟着广州交响乐团巡演。”金郁矿说,“我们是一个标准的大室内乐团,有弦乐,还有管乐,虽然不比大型交响乐团,但每个人都相当于一个声部,我们会根据音乐会具体的主题来决定编制增减。这对指挥来说有很大发挥、历练的空间,我从这个团学到了很多,很有进步。”
乐团选曲颇具难度,且多为中国首演,彰显着年轻人的艺术格调和音乐理想,“我们对自己是抱着很高要求去做的,也相信能够做到,我们年轻人就是很盲目地自信,哈哈。”
初试莺
今年7月份,乐团还曾亮相上海夏季音乐节,带来多部简约主义作品的中国首秀,包括史蒂夫·赖希《二重奏》、古雷茨基《羽管键琴与弦乐团协奏曲》、阿沃·帕特《在希望中》、彼得里斯·瓦斯克斯《孤独的天使》、菲利普·格拉斯《第三钢琴协奏曲》。
“《二重奏》是早期简约派的代表作,给人一种都市感;《羽管键琴与弦乐团协奏曲》属于神圣简约主义流派,非常古怪,作曲家说把它当恶作剧就可以了;阿沃·帕特的作品演出频率很高,他没有任何私人学生,也不在任何音乐学院任教……”
顺利成团,金郁矿倍感庆幸,而乐团名字也寄托了他与同伴们内心对古典音乐最真挚的爱,“这个名字和我们乐团理念挺契合的,我们希望能够演出‘新’的感觉,那是古典音乐在新时代的风貌、新时代的潮流,我们希望成为这个行业的新亮点、新血液。”
肆
顺应潮流却“反内卷”
携手共赴,贵在磨合,金郁矿觉得伙伴们彼此间磨合得很好,这一方面得益于大家是多年好友,另一方面则是音乐理念一致。
“我们都有一种集体感。大家一起演出,互相照料,彼此有归属感、成就感。其实这个特别难,现在的年轻人都在讲内卷,为什么?就是因为太多人只为自己考虑,以自我为中心,那样就特别容易内卷。所以,我们团就是一个‘反内卷’的团,大家齐心协力做一件事,特别好!”金郁矿说,每次演完以后都有同学会自我检讨,觉得自己没做好,“这其实是集体荣誉感的体现,但我会跟大家说千万别去检讨,不然就太容易有心理压力了,每个人都尽力做到最好就行,要保持轻松心态,任何事情要达到完美太难了。”瑕不掩瑜,反之,瑜不掩瑕。
意见不一,听从于谁?“不需要听我的!我虽是指挥,但不是要求大家都听我的,反而很多时候我听他们的。我们有很多‘点子王’,很有想法,大家都会去试试。我们只是分工不同而已,指挥也是一个工种,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指挥好。另外,每个人可能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但又必须要统一起来,我就得负责协调,大家共同讨论、商量,最后达成共识,然后付诸行动。需要表达立场的时候,我也会明确表达。其实,我是一个妥协出来的产物,要是他们自己很容易能够统一,我倒乐意做个透明人,做个安排大家饮食起居的生活委员。”
看过新古典室内乐团音乐会的观众注意到,他们不使用常规纸质乐谱,而是iPad存储的电子乐谱。乐手们脚下有一个连接“蓝牙”的踏板,用脚踩踏便可实现翻谱。金郁矿则是在指挥过程中用手指轻轻滑动iPad屏幕来翻谱。
“电子乐谱,携带便捷,省去了装订麻烦。我们用的谱子,有的是从正版乐谱程序上购买,还有大量的谱子需要从国外购买,运费动辄就是四位数。这样其实也能省掉一大笔运费。”金郁矿说,“古典音乐不能故步自封,我们不妨顺应时代潮流,充分利用当下技术优势,去发现新的可能。通过iPad看谱,最早是从钢琴家王羽佳开始的,她在国外演出时用iPad,还曾引起争议。但你看现在,大家对iPad已经没那么抵触了,这就是时代的发展。”
顺应潮流,并非摒弃传统。“我们接受的都是正统的音乐教育,我们其实非常知道传统是什么,而且我们深知自己是传统中的一员,但是呢,传统也需要进步,需要变化。”金郁矿说,“我们乐团的想法就是,不要把古典音乐拉得离大众太远。我们并不只接触古典,也非常喜欢其他类型的音乐,比如后摇、电子、说唱。我相信我们会在融合的道路上走下去。”
如其言,传承与开拓,传统与创新,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伍
激情自信的“青鸟”
对初出茅庐的音乐新秀,拥有个人音乐季,俨然奢望,无法企及,然而就会有惊喜。
11月6日,“金郁矿的乐季”开启,以“致青年时代”为主题。他和演员们为观众带来了普契尼沉浸式版歌剧《波西米亚人》,由导演李卫执导。接下来,青年作曲家系列音乐会将于明年演出。
“金郁矿的乐季”来自古典音乐青年人才孵化平台“青鸟计划”。该计划以指挥家余隆及上海交响乐团为依托,为“高质量青年人”提供展示平台,助力他们迈出职业化第一步,比如策划推出一套完整的个人音乐季。
“对年轻音乐人而言,成长不仅需要长久的时间,还需要开放的空间,以及一个走向广阔舞台的起点,让他们得以跨过传统的藩篱,持续输出对艺术的热情与想象力,不断去探索、拓宽音乐的边界。”余隆这样谈及该计划的初衷,“我们坚持给予年轻人高度的自由与尽可能多的支持,他们不必在追求艺术伊始就不得不去顾虑一些商业、现实的因素。我们不愿看到年轻的艺术家刚起步就因为种种困难与门槛,消磨掉最宝贵的东西——热情与自信。”
“青鸟计划”要做的,就是鼓励年轻人坚定地实现自我与作品的孵化与成长。“为我们提供展示音乐才华的舞台,还可以获得票房分成。我觉得‘青鸟计划’就像一个年轻人音乐社群,大家种下音乐梦想的种子,然后期待开花结果。”金郁矿说。
金郁矿
把话语权交给年轻音乐人,这是金郁矿对余隆最钦敬的一点,“余老师对年轻的生力军,总是抱着往前推的态度,我和他讨论节目的细节安排和编制形式时,他总是说:你不要问我,你自己去做,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东西。你们觉得怎么样都可以,只管往前走。他刻意回避自己,让我们自由生长,其实激发了我们很多创造力,同时也是一种强大的推动力。做事的初期就是这样,不能想太多,想太多反而束缚了自己。我觉得我们就是敢想,也敢做,对具体结果怎么样,暂时不去考虑,年轻人的特质也许就是这样的。”
音乐之于他们,可能不太像前辈师者那般——事业属性色彩相对浓烈,“我们的心态比较轻松、自在,我就是音乐,音乐就是我,没别的!我觉得,一旦在心里强调音乐是事业、是工作什么的,就有另外一层东西出来了。我们能聚在一起搞音乐,一起做一件事情,很纯粹,很开心。”
音乐即生活,生活亦
侧记
“我的天分在于能默默吃苦”
金郁矿有个“无厘头的爱好”,“我以前喜欢玩游戏,但我现在喜欢看别人玩,比如吃饭时看打游戏的视频,挺有意思的,就是你不用经历那些繁琐的过程,相当于别人帮你把游戏玩了,所以现在有一种说法叫云游戏、云通关。”
他还喜欢打篮球,“大家可能会觉得我是一个非常乐于社交,很受欢迎,很social的那种人,其实不是这样。我觉得我是我所表现出来的反面,我其实比较内向,甚至还有点社交恐惧。如果让我选择的话,很多时候我宁愿一个人呆着,安安静静听音乐、看谱子。”他曾迷恋一款沙盘游戏《我的世界》,“可以在里面搭房子、种庄稼、养牲畜,一点点建造自己的世界,获得满满的成就感。现在我有点忙,没时间玩了,但我也找到了另一件让我很有收益感的事情,那就是和大家一起搞音乐,而且这种感受更真实。”
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有天分的人,“如果我真的是有天分,那就是我有学习的天分,有努力的天分。其实我觉得天分这个词,很容易把人带入一个误区,我的一位老师曾说过,天赋只占1%的股权,夸一个努力了99%的人天赋好,就是对这个人99%的否定。我的天分在于能默默吃苦,敢于去钻研,也愿意去钻研。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实力派,而不是偶像派。”
END
本文刊发于11月23日北京日报人物版 李红艳/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