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古筝演奏家中,大概很少有人像丁雪儿一样“叛逆”。
作为启蒙于少年宫一代的90后演奏家,古筝陪伴丁雪儿走过了二十个年头。她一面是多年活跃于舞台的古筝艺术家、影视作品专业录音乐手、「辅佐」下一代古筝人才的老师;一面则作为谢天笑的御用古筝手而被很多“滚圈”粉丝熟知。签约摩登天空律
我们的谈话由这张专辑展开。随着了解的深入,我逐渐发现在传统乐器与现代生活、顺从成长与自我博弈之间,这位古筝演奏家显然有着特立独行的一面。而这一面并不在古筝之外,而是在一次次的选择与冒险中,成就了她自己的语言和表达方式。
#01
你知道少年宫吧?
和很多同龄的孩子一样,丁雪儿第一次摸到古筝发生在少年宫。那是5岁时和母亲结伴的经历,琳琅满目的一排乐器,她一眼相中一台古筝。母亲知道小孩子的喜欢都是心血来潮,于是两人回家“冷静”了一个礼拜,丁雪儿心里还是念念不忘。第二个礼拜又去少年宫,她还是选择了一台古筝。“那咱就学学吧”,母亲说。丁雪儿的古筝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少年宫”这个词最远可以追溯到半个多世纪前,但在上世纪末迎来辉煌的顶峰。在很多80后、90后的记忆里,这里是才艺“特长生”周末的聚集地。即便没有走艺术路的打算,家长们也希望孩子能收获艺术的熏陶。数十年的变迁,少年宫的功能从最初掌管少年的娱乐生活,到后来演变为“吹拉弹唱”,一应俱全,填充了无数人的童年。
和心血来潮不同的是,小孩的练琴过程乏味又漫长。年幼的丁雪儿没想到“一开始完全是被(古筝的)颜值吸引,结果最后却开始了“痛苦之旅”。丁雪儿在济南的老家学起琴来,但小时候的她耐不住枯燥的练习,于是趁着母亲不在的时候偷偷懒,用孩子单纯的智慧博得娱乐的时间。但总的来说,母亲依然是个意志坚定的家长,09年起每月带着她到北京上课,后来一眨眼,就从音乐学院附中读到研究生毕业;从业余入门,练到了专业演奏。
高二是个岔路口。丁雪儿对我说,那是在练了十几年指上功夫之后,她把自己从演奏身份中剥离,好像明白了音乐到底是怎么回事,开启了在音乐中“找寻自我”的旅程。当自我意识喷薄而出时,手上的技术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手不只是弹音,更是弹心。在真正演奏古筝的舞台,几乎没有人会在演出中选择三级曲目,因为技术上过于“简单”。但这次思维革命之后,丁雪儿的音乐会多次选了三级曲目《渔舟唱晚》,用她的话说:“技术上极致的追求就是了无痕迹的、自然而然的表达”。
#02
音乐就是
新专辑录制期间
上月底,丁雪儿发布了名为《妙闻·镜中境》的新作品集。封面是两个对称的自己,依旧是一张关于原创古筝的专辑,但不同于去年的《视念》,从techno到张晶爵士吉他的加入,电子、爵士、流行乐的元素都渗透进来。来自德国的制作人Jan Weigel与美国制作人Tim Lauer分别参与了专辑中《惊弦》与《和光同尘》的制作,这一次电子乐几乎铺满了整张专辑。古筝让它们和传统的意向产生关系,融合与跨界也成为了主旋律。
专辑《妙闻·镜中境》封面
专辑的名字同样值得玩味。『妙闻』是律厂牌这一系列的总称,而丁雪儿为专辑取名『镜中境』。她反复对我说,创作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造梦”的过程。无论是绘画、音乐还是任何艺术门类,都是“术”。重要的还是那条通道,它可以让你在真实和虚幻里自由往来。但有时候只有站在这些梦里,你才会看到镜子里的现实。这大概也是新专辑要表达的
丁雪儿告诉我,“自己时常会处在一种很空的状态里,让自己保持一种“不执”。这也是一种刻意的自我疏离”。
挺分裂,但是不拧巴。
丁雪儿想为自己的音乐拍点创意视频,为此特意联系了B站一位名叫雯方WenFang的UP主合作。UP主的“人设”是位朴实有趣的农村小伙,他拍仿妆、拍时装秀、后来又靠自己的努力走上T台。尽管没有任何学院派的艺术训练,依然靠脑洞构思了很多别具创意的视频内容。
丁雪儿喜欢他的视频,同时也想了解在一位灵感爆炸、但对古筝完全外行的人脑海中,会就着音乐编织出一副怎样的画面。
#03
音乐其实不需要“听懂”
这个时代的消费在分层、听众在分层,她想,音乐本身就不该再分层了。“音乐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东西,即便是完全不懂音乐的人,他也会因为共鸣和体会,在脑海里有自己的画面”。
“学院派”出身的她弹古筝越久,就越想简单点。她回想自己一路考入中央音乐学院的过往,古筝专业本身招生少,在其中竞争有如挤上金字塔的顶端。她做到了,按理说已经足够优秀,但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是学校里「讨喜的学生」。讨喜的是那些善于和规则打交道的人,但她不谙此道。
早在上学时她就加入过一支电子乐队,后来做古筝跨界、又成为摇滚圈的“古筝女神”,这些和学院派的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场面。
个中坎坷迂回她似乎有意避开讲述。只是每每有学生想让她分享经历,她总将自己的“叛逆”看作是一段“弯路”,不建议学生们效仿。“因为我觉得有些人必须做那些如履薄冰,如在悬崖上行走的选择,冒险刻在基因里,这种选择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的东西”,丁雪儿的语气严肃起来。“找到并能成熟运用属于自己的语言,你会成为一个有自己风格的艺术家,但反之也可能‘一败涂地’”,丁雪儿用了一个相当严重的词来形容。
她每月会上传统古筝的直播课、还有中央音乐学院的古筝课,微博上有很多她从未谋面的学生,他们视她为偶像。
出于“前人”的经验,完整经历过科班教育,她深谙变化的风险,同时也渴望得到与自己“同频共振”的声音的认可。她说回了这张专辑,“可能对于很多古筝爱好者而言,这张专辑有些脱离于传统古筝的特点,从构思到创作”。但这次她没有把古筝当作一件“老乐器”,而是让它的声音和韵律,作为表达的工具,如此一来,任何说教和章法就都不再奏效。
长时间以来,外界对于古筝的看法一直相对单一,例如鲜明的「女性化」、和诸如「阳春白雪」的标签。电影《六指琴魔》里林青霞的经典形象,冥冥中让女性弹古筝成为一种政治正确,但其实男性还是女性弹奏、保持传统还是接受通俗,从没有谁规定过。
大量不会重复的乐段,复杂的演奏技法,年轻人还
#04
传统不是古筝唯一的表情
这些年为人熟知的《琅琊榜》、《甄嬛传》、《花千骨》、《如懿传》、《芳华》、《我不是潘金莲》等一系列影视剧,都有她参与的录音。
去年谢天笑发了新专辑,丁雪儿录制了其中的歌曲《女人万岁》和《水中婴》。丁雪儿认为他和古筝界的前辈王勇(现在微博叫毒王莲花体),从某种意义上拓宽了古筝的风格。王勇走的是偏“意识流”路线,2012年在音乐节改编的那首《嘎达梅林》曾经一度震撼到我。而谢天笑早就做过古筝雷鬼专辑,丁雪儿全程参与,“老谢是用吉他拨片弹古筝,并不是古筝的传统手法”。
相同的是,她提及的两人都“破坏”了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模糊了边界。
丁雪儿觉得这是她该走的路。在摇滚乐的概念里,一直在强调类似「叛逆」和「抗争」的东西,但是“古典音乐也在写叛逆”,所以叛逆一定是个激进的状态吗?她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其实叛逆也可以是细水长流的”。
谢天笑新专辑录制期间
#05
我最好的作品
就是我的生活
杜尚说,“我的艺术是活着,每一秒,每一次呼吸就是一个作品,那是不留痕迹的,不可见不可思的”——“「我最好的作品就是我的生活」”,丁雪儿将它当作座右铭。
疫情断断续续,躲在棚里和家里的时间骤然增加。丁雪儿说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儿就是演出,她享受舞台上的感觉。当然,如果能尽快登上音乐节演自己的作品就更好了,她在脑海里勾勒着古筝配合VJ的视觉效果,在年轻一代的音乐氛围里,一定会有更多人爱上古筝。
工作闲下来,她最常做的事是在家看书,靠看书来“建立自己的思维体系”。但她的书单又有些怪,有的人爱看小说、有的人看工具书,而聊天的时候丁雪儿的桌上摆着一本《黄帝内经十二经脉揭秘与应用》,朋友觉得她看这些怪力乱神,她却认为这是自己独特的乐趣点。一部分是庖丁解牛的知识,另一半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她乐在其中。
书架一角
她还喜欢哲学和科幻小说,“小时候爱看老子、庄子,再到后来看过了哈耶克、以塞亚伯林等西方哲学家的著作,觉得真理还是在东方人手里,真正的东方智慧不停留在任何一个中间层面上,而是掌握了最究竟的本质规律,是自上而下的通达和通透。我是中国哲学思想的绝对粉丝”。
#06
不要妄自菲薄
更不要妄自尊大
几年前她受邀作为Atlas Ensemble世界室内乐团的一员巡访欧洲。当时在阿姆斯特丹,十余个国家的乐手同台,排练间隙大家介绍各自的乐器,丁雪儿随意在古筝上刮奏一下(从低音到高音区音阶),又讲了古筝的故事。等下了台,刚刚的一位作曲家走到她身边,笑着说,“你有magic finger吗,刚刚演奏的声音简直太美了”。
在阿姆斯特丹巡访
在西方音乐七声音阶的框架里,古筝的五声音阶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那种极具梦幻和想象力的声音排列是独具东方魅力的。这件小事让丁雪儿时刻提醒自己,“当你自满于自己的演奏时,别忘了,其实你个人的成分可能没有所想的那么重,是你背后的文化在支撑你”。也使得她格外珍惜每次为古筝“发声”的机会,
在她的概念里传统or时尚,古老or新潮从来就不是对立面,时间是毒药也是解药。经过时间考验的古筝,比任何时候都更让人着迷。
来源:摩登天空/声音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