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是国内少数同时活跃在讲台和舞台上的小提琴家,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对于教师的角色,他早已游刃有余,而对于小提琴演奏家的角色,他还抱有少年般的雄心。
初识小提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听的音乐
我十岁时看过一部电影,主角是一个残疾女孩,小提琴拉得很好,经常在学校的各种活动中表演。有一次学校接待重要来宾,说好了让她拉琴,结果临时取消了,因为校方担心她拄着拐杖上去会影响学校形象。女孩又气又伤心,把小提琴摔在地上,这时她的老师拿了一盒小提琴家伊扎克·帕尔曼的磁带进来。
磁带播放,小提琴声倾泻而出,我心想,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听的音乐啊。于是央求父母给我报了小提琴班。
我小时候练琴不算很刻苦,但是听得很多,平常没事就拧开收音机,听电台放的各种音乐,《鹿回头传奇》、《梁祝》等等。家人也会给我买一些磁带,我爸经常出差,每次回来就给我带几盘,我记得贝多芬交响乐的磁带,两三年就收集全了。
后来遇到一位老师,他家有很多古典音乐的磁带和总谱,我就借来听,翻看谱子。学琴半年多以后,可能是因为看了一些总谱,我对作曲产生了兴趣,开始尝试自己作曲。
我考入沈阳音乐学院附中后,学校的图书馆像个宝库,里面有唱片也有磁带。我记得我最早听的是巴托克的《第三弦乐四重奏》,接下来是肖斯塔科维奇的《第八交响曲》和拉威尔的《达夫尼与克罗埃》。
我一边听,一边看总谱,四五年下来,图书馆收藏的重要曲目都让我听了个遍。
与郑石生教授的师生缘:他说我拉琴“太野”
我初三的时候第一次到上海跟郑石生老师上课。高中毕业后又顺利考入上海音乐学院,正式成了他的学生。
有一次考试,我拉了一首勃拉姆斯协奏曲,郑老师听了很生气,说我拉琴“太野”,声音太杂,严厉地批评了我一顿。
被他“御笔批阅”过的谱子,我放眼一看真像一块撒满了胡椒粉的牛排,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在郑石生教授课上,孙松青老师任钢琴伴奏
对于郑老师的指点,我会一一照做,之后听音乐会、听唱片也更加留心去分辨好的声音是什么样的,久而久之发现了很多窍门,越拉越好。
毕业考试那天,等我演奏完,赵诞青老师说了一句:“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修养了?”
郑老师跟我转述这句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脸上有一丝得意的笑容。我暗暗自豪,咱没给老师丢脸,刚在心里美一会儿,就听他语重心长地嘱咐:“以后还是要多上台,多演出。”
我重重点了点头。
947记者:1999年,宋阳以第一名的成绩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随后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任教。
国内首演施尼特凯作品
上大学的时候,在男生宿舍凌乱的床上,我用随身听连接简陋的音箱,第一次听到俄罗斯作曲家施尼特凯的作品,那是由克莱默和格林丹科担任主奏的 《第一号大协奏曲》。一开始我对施尼特凯并没有感觉,后来反复聆听、钻研乐谱,居然越来越喜欢了。当年国内对他的作品知之甚少,我便萌生了将其搬上舞台的想法。
2002年5月,我和上音附中的另外几位青年教师在上海音乐学院大礼堂举行了施尼特克作品专场音乐会。我们写了很多邀请函,没想到音乐学界的许多前辈都来了,上音时任院长杨立青带着作曲系的很多老师也来捧场。
施尼特凯作品音乐会
演到后面几首曲子,我们就把灯给关了。你能想象吗?偌大的礼堂,所有灯都暗着,只有舞台上亮着三盏小灯。我们在台上忘情地演奏,观众在台下专注地聆听,气氛实在太感人了。
施尼特凯作品音乐会后与上音弦乐专业教师合影
947记者:著名作曲家朱践耳先生曾专门撰文评价这场演出:“小提琴家宋阳带头组织的这场冷门作曲家的冷门作品在中国首演的专场音乐会,是一场演绎精彩、深刻感人的音乐会。”
当时宋阳并不知道,这次对施尼特凯畅快淋漓的演绎,除了让他收获了前辈们的交口称赞之外,几年之后为他带来另外一次宝贵的机遇。
留学俄罗斯:练不完的曲子和吃不完的土豆
2007年,学校里有一个留学俄罗斯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名额,杨立青院长还记得我张罗施尼特凯音乐会的事,说既然你这么热爱俄罗斯作曲家,就去那里学习吧!
就这样我很幸运地开始跟从奥尔学派传人Kazarina教授系统学习俄派小提琴演奏艺术。
我们的教室在圣彼得堡音乐学院三楼,莱奥波德·奥尔(20世纪初著名的小提琴教授,俄罗斯小提琴学派创始人)的肖像就挂在墙上,老师说当年奥尔就是在这间教室里教出了海菲兹和米尔斯坦。
第一次上课,我拉完一首曲子,Kazarina教授的表情有些阴郁,沉默半天开口道:“你很有天赋,但你不是古典小提琴家。”
我心道不妙,客气地问:“为什么?什么是古典小提琴家?请您给我举个例子。”
“阿瑟•格鲁米欧的风格。我觉得你可以从格鲁米欧的风格学起。”
我一听心里一乐,这个风格我可听得太多了,于是二话没说,当场照着格鲁米欧的风格重新拉了一首。
教授的脸终于多云转晴:“好多了。”
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给自己制定了非常紧凑的学习计划,跟着教授学习了很多曲目。每天上两节课,我几乎每节课都会在教授面前拉一个新的作品。
俄罗斯的确是进修古典音乐的理想环境。一方面,我遇到了很多高水平的老师,得到了音乐审美上的点拨,也让我明白了返璞归真的重要性。另一方面,利用业余时间,我听了大量的音乐和音乐会,包括鲍罗丁弦乐四重奏组演奏的全套肖斯塔科维奇四重奏作品,还到现场观摩柴可夫斯基大赛,“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各轮比赛。
观摩柴可夫斯基大赛
到了假期我就躲在琴房里练琴,顺利拿到了保加利亚青年艺术家大赛金奖,以及俄罗斯圣彼得堡玛利亚·尤金娜室内乐大赛铜奖。
这一年多的经历我现在回想起来收获颇丰,可是在当时却苦不堪言。有段时间经费吃紧,兜里剩的钱只够买土豆。我就到市场上挑了一堆白白胖胖的土豆,每天变着花样做:土豆泥、土豆片、土豆丝、土豆块。
事实证明,不管搞再多花样,连吃一个月土豆也是会腻的。
学成离开之时,Kazarina教授对我说:“你在这里一年多,几乎完成了别人五年的学习任务。”
我心想,总算没辜负那些为我牺牲的土豆。
谈教育:成功不必在我
我觉得现在我们的音乐教育有一个普遍问题,就是太着急出成绩。学生出不出成绩,成了判断老师水平高低的一个标准。
我很反对这么做:别那么早逼着学生出成绩。很多了不起的音乐家在读书时都平淡无奇,直到后来才大放异彩。
过分追求成绩最大的弊端是会破坏学生对音乐的兴趣。这是很可怕的,因为我们毕生徜徉音乐、不断探索,兴趣才是最根本的动力!
我也不认为我的学生一定要在我的手里出成绩。孩子们只要把基础打好,树立好的音乐观,搭建好知识结构,养成好的职业习惯,日后有更好的平台,遇到更好的老师,大可以离开。
是金子总会发光,至于在哪里发光,没那么重要。
去年宋阳的五名学生报考中华青少年交响乐团
均被录取,他们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合影
小提琴家宋阳:40岁,一切才刚开始
2017年2月11日《新民晚报》报道节选:“鬼才小提琴家”宋阳在一个晚上,拉完了莫扎特五首小提琴协奏曲和《交响协奏曲》,在我们已知的范围内,他是国内首位完成者。
与大地之歌室内乐团在东方艺术中心演出
2015年,我开始和大地之歌室内交响乐团合作进行较为密集的演出,在积累了更多舞台经验以后,到了2016年,我想给自己一个更大的挑战,也是想对自己掌握的演奏方法做一个检验,对自己的教学研究做一次总结,于是就有了莫扎特马拉松音乐会。
为什么是莫扎特?以前拉莫扎特的作品总觉得很平淡,没有多少内容。30岁听到钢琴家佩莱亚弹莫扎特我突然就有感觉了:我听到了音和音之间细腻的层次,还有乐曲中包含的瞬息万变的情绪。
在演奏过程中,我觉得我不仅理解了莫扎特的音乐语言,也走进了这位古灵精怪的水瓶座大师的内心。
今年和明年,我打算用五场音乐会,演奏贝多芬十首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以及施尼特凯所有小提琴与钢琴作品。
施尼特凯对古典乐的作曲技术研究得非常透彻,他的音乐结构安排非常巧妙,很注重跟观众的互动。贝多芬是乐圣,毋庸赘言。两位都是伟大的作曲家,貌似不同其实有很多相似点。两人的作品放在一起,可以相互衬托,更能显示出各自的精妙。新的马拉松开始了。
我现在的感觉?兵精粮足,跃跃欲试。40岁,作为演奏家,我的音乐旅程才刚刚开始。
采访手记
武侠小说的主人公都有奇遇。令狐冲闭关思过崖,遇到风清扬,得到独孤九剑的真传;张无忌在山谷里遇到一只大肚皮的猴子,误打误撞学会了九阳神功。
宋阳没有奇遇,他认真给学生上每一堂课,扎实练习每一首曲子,喜欢开玩笑,有时好笑,有时不好笑。他会毫无顾忌地说,自己30岁才听懂莫扎特。
跟他交谈,让我想起一句话:不端不装,有趣有梦。
年少有为,多么美好的一句话,多么诱人的一幅画。可惜绝大多数人的人生剧本里没有年少成名、横空出世的桥段。
成年人对人生最美好的憧憬大抵是——愿你我出走半生,手上有琴,心中无畏,踏浪逐梦,仍似少年。
宋阳简介
宋阳,小提琴独奏家、室内乐演奏家、教育家。2016年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以一场音乐会拉完莫扎特五首小提琴协奏曲与《交响协奏曲》,创历史纪录。
他的学生在中国、青岛国际、梅纽因、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等比赛中获奖、考入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曼哈顿、新英格兰、科尔本、耶鲁、巴德、皮博迪、印第安纳、德国汉斯·艾斯勒以及上海、北京等知名音乐学院,毕业后在美、欧、中国大陆与香港乐团任职。
去年被中华青少年交响乐团(NYO China)授予最佳导师奖;获2007年俄罗斯玛丽娅·尤金娜室内乐大赛第三名;多次获得贺绿汀基金奖、唐氏教育奖和上音附中校长奖;曾与杭州爱乐、厦门爱乐、上海大地之歌室内乐团等合作。
演出信息
时间:2018年10月31日(周三) 19:00
地点: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演艺厅
节目单
贝多芬: 第七小提琴奏鸣曲
施尼特凯:第二小提琴奏鸣曲(几乎一个奏鸣曲)
贝多芬: 第九小提琴奏鸣曲“克鲁采”
采访、整理:李海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