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燚

据《旧金山纪事报》报道，今年4月，旧金山艺术学院申请破产。7月15日，旧金山艺术学院宣布永久关闭。

旧金山艺术学院并非水平低下的“野鸡”艺术学院，恰恰相反，其在艺术教育界声名远扬。该校建校于1871年，是美国历史悠久并享有崇高声望的高校，其杰出校友包括首位奥斯卡最佳女导演凯瑟琳·毕格罗、首位在美国史密森学会国家画廊举办摄影展的女摄影家安妮·莱博维茨、芝加哥影评人协会最佳摄影奖获得者兰斯·阿科德等。然而，无可奈何花落去，即便是靠金融经济收割全球从而支撑起第三产业占比高达80%的美国，也支撑不起过于庞大的艺术专业群体——数据显示，美国艺术专业大学生在全部大学生中占比高达4.5%。

欧美发达国家与旧金山艺术学院命运类似的音乐学院，还有美国威斯敏斯特合唱音乐学院（享有“合唱黄金标准”之誉）、奥地利布雷纳音乐学院等。我国的情况呢？《音乐周报》所载《我国还需不需要新建音乐学院》提出了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如果著名的‘高考志愿报名导师’张雪峰也来关注一下艺术这个‘大专业’，明年的音乐学院招生会不会类似今年的新闻学院处境？”

其实，张雪峰老师已经关注过艺术专业，只不过认识并不深入，影响乏力。他虽然是在劝退艺术考生，却是以下理由：“学艺术专业，大型传媒平台主办的歌唱比赛的导师不会为你转身。”张雪峰认为，要传媒平台青睐，首先要和节目组签约——俗称“卖身契”，以及其他方面的付出，总之，“成名没那么容易”。

但这种认识，基本与我尚未参加艺考时处于同一水平。那时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音乐院系教学内容和社会音乐现实密切相关，入学后却发现两者相去甚远。张雪峰所提到的音乐比赛是流行歌曲演唱的比赛，和刀郎、《罗刹海市》“未曾开言先转定”是一回事，但是，我当时在音乐院系所学的课程完全和流行音乐无关，流行音乐直到今天在我国庞大的音乐院系中也没有多大体量，并且不成体系，教师则多为古典音乐出身。总而言之，我国音乐院系的底色是古典音乐，和张雪峰所说的流行歌唱比赛关系不大，和刀郎映射的流行音乐综艺节目关系不大。所以，我们会发现大多数流行音乐明星都不是音乐院系毕业，比如罗大佑、费翔是医学专业，胡德夫、刘欢、尚雯婕、张碧晨、雪村是外语专业，周华健是数学专业，陈奕迅是建筑专业，孙燕姿是行销专业，郑钧是工业外贸，张杰是旅游管理，薛之谦是酒店管理，陶喆是心理学和电影等。

其实张雪峰较为熟悉的领域是就业，不妨在就业方面给予艺术生更多指导。这方面《我国还需不需要新建音乐学院》援引了《中国大学生就业报告》的数据，音乐表演专业连年被亮红牌；事实上行内人士更容易发现，哪怕是在极尽修辞之能事的情况下，音乐院系的学生毕业率和就业水平也是“吊车尾”。

这里还可以援引钢琴大师、柯蒂斯音乐学院钢琴系前系主任乔治·博列特对学生的屡屡告诫：“你们选择了世界上最蠢的专业，这个专业成功机会只有万分之一！”钢琴专业是不是“世界上最蠢的专业”还可像一些新闻学教授那样见仁见智，但是钢琴专业学生成为可以通过演奏吃饭的钢琴家，确实是万中无一。面前的事实很清晰：我国每年的钢琴高考生就有1万人，但是每年能新出一个有票房号召力的钢琴家吗？几十年下来，也还是屈指可数。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音乐总监、凤凰卫视2012-2013“全球最有影响力文化人”称号获得者陈其钢是古典音乐出身，却在《锵锵行天下》节目中说，古典音乐是几百前的非凡产物，但在现代生活中已经无法居于主流。在传播学理念的观照下，我们可以看到古典音乐是机械工业时代的产物，在电气时代、信息时代以来早已捉襟见肘，被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忽视。所以，欧美音乐会的主要观众往往白发苍苍，近年来古典乐团和经纪公司也处境堪忧，频频传出倒闭的消息。

音乐就业市场不振，但是艺考却很火爆，这是因为我国的艺术专业还处在上升期吗？当然不是，教育部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艺考生已经达到117万人，占全部考生的10%以上——远超美国的4.9%，这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比例说明艺术专业早已逾过上升期而显现危险期。正因如此，我国各地近些年已经出台中考政策，规定艺术、体育等特长生加在一起的数量不得超过学校招生总数的5%。

艺考生比例居高不下的原因主要是历史惯性，但靠惯性行驶很容易翻车。可怕的是，艺考的惯性行驶还在加速。我们已经有五十所独立设置的本科艺术高校，并且还有筹建中准备独立设置的本科艺术高校近三十所。有人会说这个数字也不高，但是他们忽略了三个现实：第一，此处统计不包括各地的专科层次的艺术职业学院，以及综合大学中的数百所音乐院系。第二，与欧美艺术院校在校生多是数百人不同，我国艺术高校往往是欧美艺术院校规模的十倍以上，一般来说在校生数千、上万的学校也不低于十所（比如河北美术学院超2万人、四川音乐学院超1万人）；第三，我国出生人口高峰是1987年的2508万人，1998年跌至至2000万人，2022年已跌至1000万人以下，以2022年为转折点，中国人口已处于下降区间。

据笔者不完全调查，我国新筹建的电影本科院校不少于7所。但是，以“电影界的天花板”好莱坞为例，其电影工业的资本净流出和人才净流出已经持续了三十多年。我国筹建电影本科院校的依据可能还停留在2018年之前我国电影观影人数两位数增长的黄金时代，但顶峰之后即为下坡。在电子游戏、短视频的冲击下，即便我国的电影行业不像欧美那样惨烈，但也支撑不起十年的时间差。

我们需要以史为镜、以邻为鉴。如果新建艺术院校都是自负盈亏还则罢了，怕的是又要全体纳税人来为其埋单，而且将大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送至“天坑”。

今年6月21日，《日本经济新闻》报道，2023上半年日本已经有多所大学宣布停止招生，并预计到2040年日本大学总数将由800所减至560所左右。在信息时代，高等教育的决策者、管理者和研究者不能不去了解这些唾手可得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