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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富特文格勒的英灵致敬|鉴碟
2022-08-09 11:50:00 发表 | 来源:音乐周报

 

约胡姆(Eugen Jochum)晚年在日本演出的录音中,最有名的可能是音乐厅管弦乐团演奏的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与之相比,大师指挥班贝格交响乐团演出贝多芬第六、第七交响曲,及《“艾格蒙特”序曲》的记录,好像不那么频繁地被人提及。

我自己入手这套录音比较晚,听出味道来就更晚些。因为即便是我这样对德奥指挥学派怀有深厚感情的人,初听其中的演奏,也会感到略略有些不适应。约胡姆在他的早期录音中,展现出深入德国指挥学派之堂奥,同时显得意气风发的演绎。相对于瓦尔特、富特文格勒、克纳佩兹布什等人,约胡姆生于20世纪初(1902年),虽然和他们相隔不算太远,却终归晚了一辈。

这方面,伯姆和他相似(伯姆是19世纪的90后),二人都能把握传统德奥派自由风格的精髓,却不似前述几位大师那样突出演绎其中的个性与自由度。由此,也成就了一种独特的世纪之交景观。因为站在传统的角度,卡拉扬已接近于典型的现代之子。而约胡姆与伯姆,却十分自然地站在两个时代的黄金分割点上。诚然,演绎思维本身也在变化。以布鲁克纳为例,他们都是率先选择正本清源之乐谱版本的人。从二人的表现风格来看,这样的选择并非单纯因为新版的问世,而是有内在的需要。

在音乐表现方面,约胡姆各个阶段的演出都不乏白热化时刻,仅是整体的倾向,不及富特、克纳一代强烈了。大师“二战”后指挥亲兵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灌录布鲁克纳《第九交响曲》的录音室版,就是不错的说明。面对布鲁克纳最艰深的晚期巨作,上世纪50年代的约胡姆已做到收放自如。而整体上,他为全曲谋求稳固的大架构的思路更为明显。

“二战”后的约胡姆,从演绎贝多芬、舒伯特到布鲁克纳,基本都体现出新、旧风格的黄金比例。相对于表现“布九”时的醇厚、内在,大师上世纪50年代初指挥《命运交响曲》是沉着痛快的演绎,却同样不对“个性风格”多做强化与蔓延。至60年代,大师演绎布鲁克纳《第五交响曲》著名的现场录音中,50年代的火气也进一步退去,那紧凑之中洞悉一切的洗练,却让我们看到指挥家已进入纯青之境。在沙尔克等人的“增减版”乐谱已然寿终正寝的时代,约胡姆通过这样的演绎,完全树立了新的标准。这是同先前一代人相比,亦可等量齐观的一个标准。

指挥家在此表现的洗练与纯青,也延伸到他的后期阶段,譬如上世纪80年代与班贝格交响乐团合作的莫扎特交响曲中。这样的莫扎特演绎,尽去旧式风格的弊端,对当时已成为主流的现代风或渐渐成熟的本真思维,则是从表面的不闻不问,走向内在的坚决抵制。有意思的一点是,“二战”结束未久时的约胡姆,标志着新、旧风格的交汇。而此时(80年代),他无疑已经成为老一辈大师艺术的最后堡垒。

约胡姆这样折中于老派的思路,肯佩与旺德是两位重要的后继者。不想,早逝的肯佩反倒走在他前面;而事业慢热如旺德,差不多是到约胡姆开始其后期阶段时,才渐渐红起来。步入最后岁月的约胡姆,又渐渐展现出更为奔放的风格,结构控制越发超凡入圣,气息的把握亦然。另一方面,他有时会将音乐的气息放到无比之长,这种做法更多是在录音室外进行的。

比较上世纪60年代的布鲁克纳“第五”,与大师最后的现场录音(由Tahra发行),几乎能说明一切。不过,相对系统地重听约胡姆晚期的演绎之后,发现开头提到的贝多芬演绎,指挥家与班贝格交响乐团合作演出的《田园交响曲》,实在有着特别的吸引力。

这位大宗师在其中展现的,是与后期的切利比达克相比也毫不逊色慢速。换言之,就是慢到近乎无以复加了。然而,相对于切利比达克前人所未见的鬼斧神工,约胡姆的奔放,也可说是将他的折中提升至新境界:一方面,回溯他之前的时代,对超强个性化的演绎完全放开,不介意最外显的表现,强度直接推到天体量级;另一方面,指挥家所追求的仍是更高一层的自然。哪怕所呈现的速度之慢、音响之宏已至顶点,约胡姆也在追求主、客观视角的平衡,追求一种让原作全然自发、自然地展开,仿佛自己展现它自己的艺术。

同样是极慢,克纳晚年那种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Rubato(自由速度,此处非贬义),实为约胡姆所不取;而听他的演绎,你又感到自己是在面对德国学派最本质的形态,并非切利那样的再思考。坦白说,这种宽广放在贝多芬《第七交响曲》中,我还是花了一段时间才完全进去,《田园交响曲》则不然。作曲家笔下精神化了的自然景色,在约胡姆如长卷般舒展的处理中,好像仅仅是自行其是,却又果敢地进入了一种升华。以如此速度处理“农人之舞”的乐章,音乐表现依旧生动,克列姆佩勒复生也未必能做得更好。而表现终曲部分,那在宽阔之中,好似有无穷无尽的推进力,此时的约胡姆显然是在向富特文格勒的英灵致意。

不得不说,此处的班贝格交响乐团真是个神奇的团体,明明没有“摇身一变,仿佛超级乐团”的感觉,却又能将约胡姆的追求表现得淋漓尽致,不愧是大师最有默契的乐队之一。尽管它本身属于受到忽视的劲旅,这里却无疑发挥了最顶尖的水平。

张可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