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钧剑亲任主持人讲述民族唱法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陈宏
唱红了《说句心里话》《小白杨》等歌曲的郁钧剑,今年67岁了。坐在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面前时,他套了一双老布鞋,“倒也不是排斥皮鞋,布鞋舒服嘛”。这话总能让人不自觉地联想起,这些年他为民族唱法振兴所进行的奔走呼吁——在一些美声的拥趸眼中,民族唱法似乎就是又土又不科学的“布鞋”。
郁钧剑很多亲戚在上海。小时候,他在淮海路附近寿宁路上的舅舅家住过近一年,至今,他还会说一些上海话,发音腔调颇为标准。这种发音方面的天赋,也体现在他早年学习演唱的过程中。但这次回上海,在文化广场举行“民族男高音”专场演唱会时,他说并不希望后来的学习者只靠天赋,“民族唱法要延续下去,需要形成自己的训练体系和评判标准”。
民族唱法正在消亡?
郁钧剑有时候会上网,看到网上有人故意剪辑自己的教学视频片段,在视频里,郁钧剑用奇怪的方式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剪辑者和评论者就会大肆嘲笑,“评判最多的,是说郁老师唱法不统一,民族唱法不科学”。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郁钧剑对黑自己的这些视频,并没有太多愤怒,但他会觉得痛心,“这会让多少人觉得,只有美声的发声是科学的,其余的就都是错的?我们民族唱法,就是要拐来拐去啊!”
郁钧剑从不否认美声的科学性,他也从不鼓动“对立”。“美声是来源于西方语言的发声方式,即使在西方,意大利学派和俄罗斯学派都还不一样呢,而民族唱法跟西方不同,是由语言决定的,”他如数家珍,“我们汉语有‘十三辙’,有‘四声’,本质上跟西方语言就不同。我们很多音,外国人是发不出来的。另外,我们中文很多字是咬在咽腔的。比如你回家喊妈妈,是不是在咽腔发声的?你改变你的发声部位的话,你妈听了大概还以为一个怪物回来了呢。”
民族唱法很多前辈都深受老百姓喜欢。女声包括王昆、郭兰英、才旦卓玛、邓玉华、李谷一、朱逢博等,男声包括郭颂、胡松华、何纪光、吴雁泽、克里木,蒋大为等,“原汁原味,听起来很亲切,没有隔阂,能听出我们民族语言的美。比如‘花篮的花儿香’,‘香’字可以唱出香味来;‘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水’字可以唱出那种流动感,而‘打’‘跑’‘走’也都可以唱出动作感。”
歌唱家张也助阵
民族唱法的理论,郁钧剑几年前曾经到上海音乐学院做过一次学术讲座,美声唱法的几位大家,包括廖昌永院长和方琼教授,“他们都从头听到尾,其实很多发声方法,我们是完全反着来的,但廖院长他们听完都说,很有道理。”
民族唱法经历过辉煌年代。曾经,春晚诞生过众多民族唱法的经典,但郁钧剑却记得,歌唱家王昆去世前对他说:“民族唱法的消亡,也许你们这一代就能看见。”虽然谈不上“消亡”,可郁钧剑认为,民族唱法被边缘化却是毋庸置疑的,这也让他痛心疾首。“我曾经应邀去河北一家艺术职业学校做讲座,教室里几百个孩子,我问他们知道什么是民族唱法吗?只有五分之一的孩子举了手。我又问,你们知道什么是‘原生态’唱法吗?居然没有一个孩子举手。”
郁钧剑觉得,观念的改变最致命。“以前是西洋唱法对应民族唱法,现在改叫美声了,就没有能对应的了——美丽的声音,是不是就对应了不美丽的声音?”这种观念下,不再有人在意民族唱法的美感,“城里的孩子学艺术,都是钢琴小提琴和美声,要么就是学流行学摇滚,几乎没有学唱民歌的了。”
扶持年轻力量
应该有理论研究和评价机制
民族唱法被边缘化,郁钧剑觉得原因有很多:提法的改变、观念的改变、应用场景的减少,都能说上半天。而要如何尽力让民族唱法重回公众视线,让大家感受到其独特之美,他认为关键点就两个:“任何一个艺术学科的建立,至少需要有两个标准,一是训练体系,一是评判标准,这是底线。”
评判标准,对大众观念的影响最大。“不会有人用芭蕾舞的标准,来评判我们的民族民间舞吧?也不会有人用油画的标准,来评判我们的国画吧?不会有人用巴洛克式、哥特式的建筑,来评判我们的大屋顶、吊脚楼吧?不会有人用西服领带,来评判我们的对襟布衫吧?大凡一切中西方的艺术,其实都有不同的形式与审美,但似乎唯有歌唱,现在是用‘美声唱法’的标准,来评判我们的民族唱法的。”郁钧剑说。
在逐渐从一线舞台淡出后,郁钧剑开始推动民族唱法的延续和壮大工作。此前他在北京开了培训学校,中国音乐专业最高奖的金钟奖,民族唱法金奖他的学生拿到手软;2017年,四川成都创办了中国-东盟艺术学院,郁钧剑受成都市政府聘请,担任该院院长。在声乐方面,他希望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精”,于是确立了民族声乐的发展路径,“民族男高音”演唱会正是应运而生的产物,至今已办到第四届,锻炼了一大批的民族唱法的后起之秀。
随着学科化的推进,训练体系和其它理论研究,也都在迅速跟上。除了身兼中国-东盟艺术学院院长的职务,郁钧剑还是哈尔滨音乐学院以及泰国、马来西亚两所大学的博士生导师,“现在国内带的博士研究生有7个人,我就让他们在做这方面的理论研究。西洋美声讲究到位,我就提出了两个字,正好反过来的两个字——‘味道’。前不久学术界就展开过大争论,到底应该是字正腔圆,还是腔圆字正,字和腔,应该谁在前面?西方讲腔,但中文一定是要讲咬字,字正了,那个味道才会出来。”
理论研究让民族唱法的一些训练方式,也开始有了系统的依据。“美声教育,学生要跟着钢琴练声,但民族唱法其实也一样有,我们的老艺人要求孩子一大清早跑到江边去喊,就是练声,只不过我们是另一种说法叫开嗓而已。那按照学科建设的要求,我们就提出了开嗓、喊嗓、溜嗓、吊嗓,是不同的训练方式——以前有,只不过没人总结这些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
音乐会一票难求
“回不去了也得努力改变”
郁钧剑的努力,也得到了同行们的支持。这次的“民族男高音”演唱会,歌唱家殷秀梅担任了艺术总顾问,吕继宏担任了艺术顾问,张也受邀担任嘉宾登台献唱。但他们的支持,更多在幕后,他们将舞台让给了当今民族歌坛上的王宏伟、刘和刚、陈永峰、吕宏伟、谭学胜、穆维平等以及更年轻的,在中国音乐最高奖“金钟奖”上获得金奖的于海洋、郝亮亮、曾勇、孔庆学、张明旭、冯金伟。“不能占着位置,应该让更多的年轻力量出头,民族唱法才有希望。”郁钧剑说。
他曾问几位年轻一代的民族唱法歌唱家、出生在东北的刘和刚、吕宏伟、汤俊等,还能不能像前辈郭颂老师那样唱东北民歌,“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不是不愿意那样唱,而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成为了郁钧剑的遗憾,但他也很坦然,“时代的进步其实可以接受,也应该接受。就像当年京剧名角对一些改变深恶痛绝,比如要表现推门进来,它是个写意的门,并无实实在在的门存在,后来改成了有这个门,这种见仁见智,随着时代进步,实在回不去,一些变化也是可以的。”
但他觉得,文化的内核不能丢。“我们祖先的字,咬得还精准吗?母语的韵,归得还到位吗?爹娘的腔,行得还醇正吗?”郁钧剑还记得,自己在总政歌舞团时,老团长要求女声报幕员都要学点上海话,“带点上海话的尾音,因为这个方言有‘嗲’和‘糯’的特点,特别好听。这些都是有特色的,个性化的东西,民族唱法这些东西,这么全盘丢弃,确实特别不应该。民族唱法的传承和发扬,是民族文化自信的表现,一个国家,需要有自己的艺术特色。”
郁钧剑在上海的亲戚,很多已经去世了,但一位80多岁的小姨还健在。“小姨年轻时爱唱歌,我总听她唱《洪湖水浪打浪》。”这次的上海演唱会,一票难求,但郁钧剑还是尽全力把小姨一家邀请到了现场看演出,就像他说的,有些东西,“回不去了,仍然需要努力。”
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 陈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