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红：从歌剧《原野》音乐中追忆作曲家金湘的铁骨柔情
2015-12-29 01:48:00 发表 | 来源：中国音乐网
“音乐是生命的希望，音乐是生命的延续”，这是上个月在中国音乐学院举办的金湘作品音乐会节目册上，金湘老师写的致辞。2015年12月23日晚23时30分，著名作曲家、指挥家、音乐评论家金湘在北京病逝，享年80岁。今年6月17日，金湘生前创作的最后一部歌剧《日出》在国家大剧院首演，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广大乐迷的视线里。首演当晚，金湘颤颤巍巍地走上舞台，激动地说：“我从来没像今天晚上这样感到自己是一个作曲家。以后还有机会的话，希望再干它一把！”然而《日出》已成绝唱。
金湘一生共创作作品近百部，体裁广泛、风格多样，从大型歌剧、交响乐、协奏曲，到大合唱、室内乐与影视音乐等都有所涉及。代表作有歌剧《原野》《杨贵妃》《日出》，交响大合唱《金陵祭》，交响组歌《塔西瓦依》等。其中，歌剧《原野》是第一部被搬上国外舞台的中国歌剧，被评为“二十世纪华人经典”。
上世纪90年代，由金湘作曲、万方编剧的歌剧《原野》不仅在国内引起轰动，也在美国、德国、瑞士成功上演，成为第一部被搬上国外舞台的中国歌剧。美国媒体曾给予高度评价：“《原野》震撼了美国乐坛，是第一部敲开西方歌剧宫殿大门的东方歌剧，也是20世纪末歌剧史上最重大的事件之一。”
歌剧《原野》的轰动效应，成就了首创团队每一位成员，其中就有金子的饰演者万山红，以及该剧的作曲家金湘等等。当时金湘说：“《原野》之所以如此成功，跟万山红饰演金子这个角色有着直接关系，如果没有万山红扮演的金子，就没有《原野》的成功。”虽然，万山红说金湘老师给的这个评价实在太高了，但我们知道，一部好的歌剧作品，无论是作曲家、编剧、导演还是演员等都是相互成就的。万山红对金湘的高度评价真挚回复道：“如果没有歌剧《原野》，就没有我万山红今天在中国歌剧舞台上的位置”。
1987年排演歌剧《原野》时，金湘老师希望有一个美声唱法的歌唱演员饰演金子，当时的万山红并不被看好。而万山红的经历是这样：从1978年改革开放到这部歌剧诞生的近10年间，万山红曾成功塑造过很多中国歌剧中女主角的艺术形象，如《星光啊星光》中的田如星、《小二黑结婚》中的小芹、《江姐》中的江姐、《窦娥冤》中的窦娥、《白毛女》中的喜儿、《伤逝》中的子君、《芳草心》中的芳芳、圆圆、《古兰丹姆》中的假古兰丹姆等。万山红说：“我虽然出演过诸多角色，但从理论上讲在中国歌剧史上也就起到了继承作用，大的发展还谈不上，没有脱离固定模式，一板一眼、一招一式都是固定的，真正意义上的创作和发展是从《原野》这部歌剧开始的”。 后来万山红被誉为中国歌剧第一人，也是因为她成功塑造了金子这一艺术形象。
万山红：从音乐中释读金湘刻骨的爱恨情仇
我在歌剧《原野》中饰演金子的时候27岁，也正是因为出演这个角色让我结识了作曲家金湘老师，他平时很严肃，有时候严肃得让我感到惧怕，他有一双很犀利的眼睛，眼神中永远带着审视，不知道他眼神背后隐藏着什么，他一直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慎得慌，有一种压迫感。但与他接触时间长了以后，会觉得他很和蔼善良，其实他的内心很脆弱，有时甚至像个老小孩。
金湘这位伟大作曲家的一生布满荆棘。据说，他曾被错划为“右派”下放新疆的20年里，创作一度被迫停止。这段经历为他中年的音乐创作奠定了坚实的精神基础。曲折的人生道路令他饱尝人间冷暖，洞悉社会百态，也更善于用音乐语言深刻谱写不同价值观激烈交锋的社会现实。通过品他的音乐我能感觉到，他对生命的那种渴望，对人性的那种揭示，对爱情的那种奋不顾身，所以《原野》二幕中的《啊！我的虎子哥》，以及仇虎的那种复仇音乐，这些都跟他的个人遭遇，生活有着紧密关系，如果你血液里没有那种仇恨，你是写不出仇恨的，试想在鲜花簇拥下成长的人怎能写出仇恨来？我不相信。然而，金湘的音乐里面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所以他能够把仇虎的那种恨，那种爱憎分明，对生命、对爱情的渴望写的如此极致。
金湘是很渴望得到爱的，所以他能够把爱写的那么柔情似水、那么惊天动地。我不敢去解刨他，只能解刨他的音乐，过去我不断的揣摩他音乐里面的内涵，之所以大家后来觉得我演得好，也是我从他的音乐深处去触摸人性，有的时候我会和我的学生们说，你们一定要去体会爱，然而有些爱是可遇不可求的，也不是你想有就有的，一定是经历过、积累过，然后才能够把他借代过来去演绎。
金湘说“金子”唱碎了他的心
1987年排演《原野》的时候，就在领导审查的那一次，记得原著作者曹禺和当时的文化部副部长英若诚、我们当时的院长乔羽、以及一些主创人员都坐在台下，第一次审查后，不知是因为我的扮相，还是声音或表演，让金湘改变了他脑子里固有的想法，一定要让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学生来诠释“金子”这个角色。后来听说，我一出场当时金湘就愣住了，不禁赞叹说“太漂亮了，平时没觉得万山红好看啊！怎么突然就光芒四射了呢？”
实际上我知道，这个漂亮的意义是什么，并不是我万山红漂亮，是金子漂亮，那一刻已经没有万山红的存在了，我认为我就是金子，我所有的举止、动态、眼神，所有的一切一切此时都化成了金子。当时的导演是金湘的爱人李稻川，她也是意外惊喜，称赞身旁的乔羽院长“感谢你为我推荐了万山红这样有舞台经验的好演员，不愧是院长，眼力独到，姜还是老的辣啊！”我非常感谢之前演过的那10几部戏，如果没有之前的积淀不可能有“金子”的成功。审查结束后，原著作者曹禺先生握着我的手说：“万山红你把金子演活了。”在这之前我并不清楚自己是对与错，好与坏，完全凭着直觉去演，当时的我如释重负，因为我是他心目中的“金子”，这就足够了。
金湘付给“金子”的音乐太美好了，虽然唱段不多，但每一段音乐都是精品，都是极致。值得记忆的是，我和金湘老师提出，是否能在《啊！我的虎子哥》唱段后面加一段唱？因为我还没唱够，我觉得人物的情感还在燃烧着，还没烧尽。当然，他还是很接受我的这个建议，后来专门为了我写了一段，就是《虎子哥我不能没有你》的二重唱。
当时，我还以为他会把二重唱写的轰轰烈烈，因为情感还在燃烧，在《啊！我的虎子哥》后面继续爆发，然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写了金子柔情似水的另一面，我疑惑不解，他却说“万山红啊！如果你能把这段唱好，金子就更加可爱了！”的确我唱过之后他说：“一个真正的好女人，她不仅仅要是有爆发力、火辣火热的一面，你今天唱的这个，把我的心都揉碎了，我告诉你，所有男人的心都会被你揉碎的。”李稻川导演后来看我演这段戏时说，“有了这段唱后，你的金子才是一个完美的金子。”每个人都是多层面的，包括金子这样的一个人物。
金湘留给我“日出”的背影
今年年中，金湘的又一部大型歌剧《日出》在国家大剧院上演，他的秘书在大剧院门口出来给送我了一张票，并说“大剧院的票特别紧张，但是金湘老师知道您来，特意给您买了这张票。”走进歌剧厅后，当时金湘老师在池座里面，我在外面，那一次我从头到尾就只看到他的一个背影，他穿了一件中式白色的汗衫，没想到那成为了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我悲痛万分。金湘老师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虽然最后一别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我想他的心一定是安然的，留给我《日出》时的背影，刻在心里永远不会走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