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中国爱乐乐团迎来了2023-2024音乐季里最受观众瞩目的客座艺术家之一,当代最杰出的钢琴家之一斯蒂芬·霍夫完成了与乐团的首次合作。不过,这其实并不是霍夫的名字出现在中国爱乐乐团的音乐季安排里:早在2019年9月乐团宣布成立二十周年庆典音乐季时,斯蒂芬·霍夫就原定担任闭幕音乐会的客座独奏家,而且当时公布的曲目里就包括了贝多芬的C小调第三钢琴协奏曲。众所周知的是,那个特殊的音乐季被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中断了,霍夫也没能按原计划在2020年的夏天就来到爱乐乐团的排练厅里一同工作。此后,中国爱乐乐团在2020-2021音乐季再次向霍夫发出邀约,然而最后也遗憾地成为了第二次对观众们的“爽约”。幸好,事不过三,好事多磨。10月29日晚,在观众们如潮的欢呼声中,中国爱乐乐团在艺术总监余隆的带领下,终于等来了斯蒂芬·霍夫站在了舞台的中央。
昨晚,霍夫以他标志性的立领礼服形象出现在舞台上,让人不禁联想起他在英国BBC逍遥音乐节上频繁地以此形象登台,在皇家阿尔伯特大厅五光十色的舞台上留下令人难以忘怀的演出——他曾惊人地多达29次在逍遥音乐节上演出协奏曲,堪称英国的“协奏曲之王”;在2008 年《留声机》杂志的 "金唱片" 奖评选中,他录制的圣-桑钢琴协奏曲全集评为过去 30 年中的最佳唱片,这更足以证明他在钢琴协奏曲这一音乐体裁里独步天下的地位。昨晚的音乐会以“余隆与斯蒂芬·霍夫的协奏曲之夜”为题,音乐家们一口气呈现了两部钢琴协奏曲,也正体现中国爱乐乐团希望珍惜这次与霍夫难能可贵的合作机会,让他尽量多地将自己的协奏曲绝技展现在中国观众们面前。
在贝多芬的五部钢琴协奏曲里,第三钢琴协奏曲是具有特殊地位的一部:首先,它是贝多芬唯一一首用小调创作的钢琴协奏曲,并且是对贝多芬来说意义最非同寻常的C小调——如查尔斯·罗森所说,“贝多芬的 C 小调已成为他艺术品格的象征。在任何情况下,它都展现了贝多芬的英雄本色。C 小调并没有展现贝多芬最精妙的一面,但却让我们看到了他最外向的一面,在这一面里,他对任何形式的妥协都毫无耐心。”而音乐学家乔治·格罗夫则说,“C 小调在贝多芬的作品中占有特殊的地位。除极少数作品外,贝多芬使用 C 小调创作的作品都以其优美和重要而著称。”其次,贝多芬早期的第一与第二钢琴协奏曲非常明显受到了莫扎特钢琴协奏曲的影响,而第三钢琴协奏曲则是贝多芬真正“挣脱牢笼”的象征,也是通向第四与第五两部伟大杰作的阶梯。有趣的是,第三钢琴协奏曲的风格会让人立即联想到莫扎特最像贝多芬风格的一首协奏曲——第24钢琴协奏曲(作品K. 491),而这首协奏曲正巧也是C小调上的。在作品的第一乐章里,我们经常能感受到“贝多芬”与“莫扎特”两种性格的融合与对立,比如开头处就能听到的K. 491主题片段,尾声处钢琴独奏的琶音方式都很像莫扎特的手法,然而C小调汹涌澎湃的戏剧性音乐风格却毫无疑问是纯正的贝多芬式。
在两个如疾风骤雨的快速乐章之间的,是如同沙漠绿洲一般迷人的慢板。在低音弦乐的伴奏下,钢琴如歌的吟唱有着漫长的旋律线条,随后弦乐与木管乐器的加入让这个乐章发展成了一段优美的田园牧歌。作品的终曲重回C小调。灵动的附点运用、突然插入的赋格段落、让人意想不到的调性变化,都展示出贝多芬的想象力是多么的天马行空。霍夫灵动的音乐风格、细腻多变的音色恰与贝多芬的想象力相得益彰,在准确把握贝多芬音乐风格之余却没有丝毫循规蹈矩,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勃拉姆斯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曲完成于1858年,次年1月22日由作曲家本人担任独奏,小提琴家约瑟夫·约阿希姆指挥汉诺威宫廷乐团首演,然而作曲家此后依然对作品第一乐章中的部分细节进行了修改。这是勃拉姆斯青年时代最杰出的音乐作品之一。1853年,年轻的勃拉姆斯来到杜塞尔多夫拜访罗伯特·舒曼,将他早期的一些钢琴作品呈献给此时43岁、名满天下的前辈作曲家。此时的舒曼不仅因作品而闻名,同时还是欧洲最具影响力的音乐刊物《新音乐杂志》的主编。在勃拉姆斯身上,舒曼无疑发现了许多的闪光点,这是热爱音乐的人们一直以来都期待的。他充满热情地写下了一篇名为《新的道路》的文章,在其中向世人热情地介绍了年轻的勃拉姆斯。仿佛是在一夜时间,这个来自汉堡的害羞的年轻人就忽然出名了,人们期待着他能够写作出伟大的作品。虽然感到惶恐,但勃拉姆斯并未因此而退缩,而是确实用一部部杰作来证明舒曼的夸奖并非谬赞。
恩师舒曼英年早逝、勃拉姆斯也陷入情感纠葛的这个动荡年代,被如实地反映在了D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这部杰作中。勃拉姆斯最初是按照双钢琴奏鸣曲来构思此作的,但最终还是写成了钢琴协奏曲,也就是我们今天听到的样子。在1854年春天,勃拉姆斯曾前往科隆,第一次听到了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这对作曲家的一生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这些影响不仅反映在直接继承了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精神的第一交响曲里,同样也影响了正在襁褓中的双钢琴奏鸣曲——他一度想把这部作品写成交响曲,就像贝多芬的音乐那样,但最终选择了钢琴协奏曲这种“半交响曲”的形式。正因如此,第一钢琴协奏曲中的交响性是显而易见的;同样正是因为这样的特点,使得当时的听众对这样一部新作品的反响十分冷淡。
见证了这部作品首演的听众们也许就像今天的听众听到某部艰深的当代作品一般一头雾水,就像1997年出版的勃拉姆斯传记里扬·斯瓦福德(Jan Swafford)所写的那样,“技巧华丽,令人目眩的华彩段落,别用太多小调,别太悲剧性——这些是以往人们为钢琴协奏曲定下的 ‘规则’,勃拉姆斯的D小调钢琴协奏曲把它们每一条都打破了。”相比交响曲,人们此前都 认为钢琴协奏曲应该是听起来比较轻松的,可以好好欣赏钢琴家的技巧,他们没有想到竟然会听到一部感情如此丰富,精神力如此强大的作品。在莱比锡弹奏这部作品之后,勃拉姆斯绝望地写信给约阿希姆,“现场大概有两三个人想鼓掌,但很快就被周围的嘘声止住了。”而在一 个半世纪之后的今天,我们当然可能更加公正地评价这部作品,这样一部结合了贝多芬的交响精神、舒曼的浪漫诗意与年轻的勃拉姆斯独有的朝气与灵感的音乐作品,是不会被永远埋没的。
在音乐会的最后,斯蒂芬·霍夫还为观众加演了两曲,出自舒曼《幻想曲集》中的小品《为什么?》与肖邦最为人熟知的夜曲作品9之2均轻松写意,用唯独属于夜晚的氛围接续勃拉姆斯的协奏曲最后史诗般恢弘的余韵。在余隆率领的中国爱乐乐团倾力协奏下,霍夫以琴键谱写了从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的钢琴音乐发展历程,铸就了一个令人许久难忘的协奏曲之夜。
摄影:韩军、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