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金文彬
 

作为钢琴家，超水平发挥或者与音乐融为一体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状态，只要进入这种状态，演奏本身会变成完全享受的一件事情；而与之相反的就是所有钢琴家不愿意想但又不得不面对的一个现象——“翻车”。

钢琴演奏“翻车”几率高

在最近正在举办的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中，我们就听到了一位来自俄罗斯的青年钢琴家在演奏肖邦练习曲时出现了很严重的“翻车”情况。她本人是一位颇有成就也颇为成熟的钢琴家，屡获众多其他国际钢琴比赛的大奖。她的“翻车”并不是记忆上的失误，而是手指上的打结。我相信，那一首练习曲（作品10第2首）她演奏了无数遍，也应该没有过这么大的失误。但是恰恰就在可能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她出现了不应该有的失误，让众多听众唏嘘不已。

“翻车”，最早是娱乐圈的词汇，泛指某位艺人的人设出现负面的大反转，运用到古典音乐领域，泛指脱离了实际水平的演奏上的严重失误——请注意，是严重脱离本人演奏水平的失误，如果这些失误在琴房已经发生过，这就不能叫“翻车”了。这类失误多半会表现在严重的错音、记忆上的出错，以及技术上的严重失常发挥。从钢琴家的角度上来讲，最大的“翻车”根源多半出现在背谱演奏上。钢琴，不像其他大部分乐器一样，只要是独奏和协奏曲的演奏都是默认要背谱演奏的。同时，钢琴的曲目量是所有乐器里最多的。

综上所述，比起其他乐器，钢琴家“翻车”的几率要比其他乐器高很多。笔者师从传统俄罗斯学派老师，新曲子从来都是要一周内背谱演奏的，从不会有看着谱子给老师演奏的习惯，但这也导致了每次上专业课都是一种折磨。而历史上，因为背谱这件事情“翻车”的大师们也不计其数。最著名的莫过于阿图尔·鲁宾斯坦在莫斯科开音乐会，他在演奏肖邦《第二钢琴奏鸣曲》时出现了严重的记忆差错，绕了好几圈才把自己绕到了再现部，而且这一场还被现场录音出版发售，到现在我们也能欣赏大师“翻车”现场。但大师就是大师，这点记忆错误并不影响这场音乐会成为史上最好的钢琴音乐会之一，他在同一场音乐会里其他作品上面的演绎，甚至是肖邦《第二钢琴奏鸣曲》的其他部分的演绎都精彩绝伦。但如果换作青年钢琴家和在比赛中，“翻车”就没有那么容易被宽容和遗忘了。

职业钢琴家也难免紧张

人在面对自己特别在乎的事物或者人的时候都会本能地出现紧张情绪，一个人可以通过训练来减少紧张情绪对自己的影响，但不能完全根除这一类情感。作为学琴三十年的职业钢琴家，直到今天，面对大大小小的演出，我都会焦虑和紧张。相信参加肖赛里的这位选手也是一样的。

我们很难能切身感受参加这么重要的钢琴比赛所承受的压力，她从第一首曲子开始就进入了紧张和焦虑状态，她的夜曲和另一首练习曲都演奏得战战兢兢，而这紧张情绪的积累和激化终于表现在她第三首练习曲的演奏上。作为同行，我深深感受到如同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的无奈和绝望。观看现场演奏的观众会发现，她每次错误都是同样的四个音中三指和四指的打结，只要一次打结，心里就会有阴影，此后不管如何重复，不可能出现奇迹。她还要面对现场众多观众、严肃冷漠的评委以及众多在线收看的挑剔听众们。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她最后一首谐谑曲的演奏并没有出现更多的状况，她还是战胜了自己的心魔，完整地结束了这次演奏。我相信这次演奏会铭刻在她的心里，也会为她以后的演奏家事业提供宝贵的经验。

如何避免“翻车”

“翻车”是演奏家连做梦都不想遇到的状况，但我们不能百分百避免这类情况的出现。那么作为一名钢琴家，如何能够尽量避免这类情况？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身边有一位东欧钢琴家朋友，年纪跟我一样，但是演奏始终都完美无缺。我很少听到他弹出任何错音，更不用说任何技术上的差错了。我有一次好奇地问他秘诀是什么，他有些苦涩地告诉我，在他学琴生涯的开始阶段，他爸爸会半夜把他叫醒，把他拉到钢琴前，让他演奏最困难的片段，只要出错就会被狠狠地惩罚，他是被吓到没有错音的。虽说这个例子有些极端，但同样理念的教育方式也出现在钢琴大师阿劳的回忆录里，阿劳的老师要求自己的学生随时随地准备好开音乐会，不管是半夜两点还是早上七点。这种教育理念现在实现起来并不那么实际，关于“翻车”，我有几个偏人性化的建议：

一、要实现音乐演奏的“速度自由”——就是在任何速度下可以完整无误地把一首作品演奏下来。速度，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检阅自己是否对这首作品了解透顶的标杆。好多人可以做到弹得飞快，但放慢下来，反倒不会演奏了。

二、尽量不要把一首作品的第一次公开演奏献给音乐会当天。要尽量在不同的人群和场合多演奏自己要在音乐会或者比赛中演奏的作品，在这类场合的演奏会积累宝贵的经验和发掘很多自己没弹熟的地方。

三、不要想音符，要想音乐。好多时候，“翻车”都是因为太“咬文嚼字”才发生的，坐到钢琴前开始演奏的时候，我们更应该去考虑这首作品表现的音乐形象和这段音乐表现的具体情绪，而不应该考虑下一个音是什么。

四、在没有琴的情况下，可以尝试在头脑里完整地“演奏”一首作品，想象自己的声音、呼吸和乐句，不要跳过任何细节。

五、尽量做到对演奏场地和钢琴熟悉。这对音乐会来说是比较好安排的，但对比赛来说也许比较困难一些。如果不得不在一个非常不了解的场地、用不熟悉的乐器演奏，尽量从那些自己特别熟悉的作品开始，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六、请一定记得，大部分听众对音乐会曲目的了解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深奥和详细。大部分听众，除了少数专业人士，只要没有演奏过这首作品，对演奏中的小失误和状况并不会有太多了解，但他们能感受到钢琴家自己的惊慌失措。而且要相信，听众是来享受音乐的，而不是来挑错的。

“翻车”并不代表职业生涯的结束，也并不代表一个人的真实水平。因为演奏者很在乎和热爱音乐，所以想更好地演奏；因为想要更好地演奏，所以会紧张。人不是机器，不可能永远不出现错误，机器犯错也许会死机，但人会在错误当中吸取教训和成长。我由衷希望那位钢琴家能继续热爱和追求音乐梦想，也希望大众对“翻车”现象更宽容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