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国际盲人节”，

在音乐领域，

盲人同样可以拥有耀眼的光芒？

在成为职业钢琴家的道路上，

他们如何冲破藩篱？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

青年盲人钢琴家刘浩以一曲《爱之梦》，

感谢母亲的陪伴和所有爱心人士的支持。

中央音乐学院教授盛原，

免费教了刘浩七年。

盛原教授有一个心愿：

把弹钢琴列入视障人群的选项名单。

 

作为教授盲人音乐家刘浩最久的老师，中央音乐学院教授盛原与刘浩的缘分始于七八年前。当时，苹果基金会主动联系了盛原，希望他能教基金会资助的盲童刘浩弹琴。

盛原最初有很多顾虑，他并没有教盲人学生的经验。虽然盲人学钢琴是一件值得鼓励的事情，但毕竟读谱子慢，很难在音乐领域找到出路。再加上刘浩当时已经小有名气，拍过电影、上过节目，盛原很担心这孩子难以踏下心来认真学琴。

见到刘浩母子之后，盛原一点点改变了主意。刘浩学东西非常快，进步也很快，但是仍然有无法避免的读谱问题。当时，刘浩妈妈晚上熬夜对着谱子一个音一个音念，边念边录音。白天，刘浩一边听妈妈的录音，一边一个音一个音在琴键上找。

在盛原看来，这种耗时耗力的学习方法，大概率长久不了。为了刘浩日后的出路着想，盛原特意请了一位爵士专业的老师，教刘浩不需要看谱的即兴演奏。

 

2018年10月11日，刘浩在钢琴家盛原（右）的指导下，在北京中山音乐堂演出

盲人弹琴 有劣势也有优势

教盲人弹钢琴，挑战存在于方方面面。由于盲人没有视觉感知能力，老师惯用的一些形象的比喻，比如像月光一样柔和等，几乎都派不上用场。只能改为用与声音或者触觉有关的概念来解释，比如微风拂面的感觉、海浪拍打在脚上的感觉等。

此外，从技巧的角度来说，盲人弹琴习惯于摸着琴键弹，双手通常不离开琴键。如果需要发出特别响的音或者展现更为通透的技巧，盲人很难有准备发力的空间，容易动作不连贯。

为了改善这种情况，盛原要求刘浩在弹琴的时候双手尽量不贴着键盘，宁肯弹错音，也要练习对音乐更有表现力的弹法。事实上，刘浩的潜力非常大。经过长期练习，刘浩基本上形成了精准的肌肉记忆，即使不贴着琴键也能准确地演奏。另一个问题是，当老师习惯性地说出手腕放松、肩膀放松之类的时候，刘浩很难想象出来。这种情况下，盛原通常会让刘浩站在自己身后，双手搭在自己的肩膀或者胳膊上，通过肢体接触去感受弹奏不同段落的时候，身体的不同幅度。

虽然盲人在弹琴方面有各种各样的短板，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也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优势——出色的记忆力。在盛原看来，这并非是因为盲人比普通人聪明，而是因为盲人在有视力缺陷的情况下，不得不迫使自己在读谱的时候进行快速记忆。盛原在教刘浩弹肖邦第四叙事曲的时候，刘浩只花了不到两周时间就学下来了，第一次上课的时候已经可以从头到尾背谱弹下来。这对于一个正常的学生来说，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盛原好奇地问刘浩怎么学得这么快，刘浩表示，因为摸盲谱的过程很繁琐，他会迫使自己摸一遍谱子就记到脑海里。即使再复杂的地方，最多摸两遍盲谱，就一定记下来了。如果正常人进行类似的大脑训练，其实也可以掌握这项技能。但正常人恰恰是因为用眼睛看谱子太方便了，大脑就相应地变得懒惰了。

除了技术层面之外，盲人弹琴还有许多需要解决的难题。在盛原看来，盲人诠释的音乐很难有一种“打开”的感觉，做不到忘我地演奏。这主要是因为盲人在日常生活中总是处于小心翼翼的状态，即使在别人的搀扶下，盲人走路的速度也不会很快，更不会飞奔起来。

普通人经常在运动的过程中，体会到一种酣畅淋漓的兴奋感，这种感觉却是盲人所缺失的。普通人能在观看一场演唱会或者球赛的时候，激动地大喊大叫，盲人却很难体验到这种放开自我全情表达的感觉。因此，想要从事音乐行业的盲人，应该尽可能多地参加助跑活动。很多大城市都有针对助跑项目的志愿者或者组织，帮助盲人锻炼身体。盛原曾鼓励刘浩跳舞，想让他体验那种身体在空中旋转飞舞的感觉。

盲人更适合学习即兴演奏

盲人群体中，家庭条件差的居多。盛原曾为此请教过医生和专家，对方表示，经济条件差的群体更容易忽视眼疾等病情，结果更容易导致失明。在现实生活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盲人的经济条件普遍不太理想。

因为家庭条件的原因，学音乐的盲人并不多。盛原自己组建了一个盲人微信群，里面包含了弹钢琴的盲人、家长、老师、媒体、爱心人士等，共计百余人。这些人有的是请老师上门教课，有的是在当地的琴行学习，有的则是跟着音乐学院的老师学习。

在盛原看来，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在学习古典音乐作品。这和国内的整体音乐教育环境有关，学琴默认学古典教材，起步就是《小汤》《大汤》《车尔尼》等。学古典音乐作品，离不开乐谱，但是只要涉及到乐谱，盲人和正常人竞争就不占优势。盛原一直鼓励盲人学习爵士和即兴演奏，脱离了乐谱的束缚，盲人的短板就解决了大半。此外，如果盲人具备即兴演奏的能力，未来的工作或者谋生的手段，也多了一个选项。

2018年，盛原与SAE音乐教育平台和SAE特殊儿童音乐教育基金合作，创办了音乐光明行助盲项目，旨在推广盲人学习即兴演奏的理念与实践。2021至2022学年，音乐光明行助盲项目与中央音乐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合作，请老师以每周一节网课的形式，教盲人即兴演奏。今年起，这个课程将落户盛原担任艺术顾问的乐趣101艺术教育。

 

2019年8月2日，盛原盲人钢琴教学研讨会在秦皇岛举行

这些年来，盛原一直试图扩大盲人学琴的影响力，通过做宣传或者拉赞助的形式，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这个选项。遗憾的是，这件听起来十分光明的事情，并不总能调动起盲人的积极性。很多盲人关心的是，我学了钢琴之后，能找到工作吗？生怕自己白白耽误了时间和精力。

在盛原的计划里，盲人掌握即兴演奏之后，可以在酒店大堂、机场候机室、医院、养老院活动中心或者酒吧演出。很多人一听，本能地会提出，为什么不能在国家大剧院或者北京音乐厅演出？“实事求是地说，在古典音乐从业者中，能够到上述音乐厅演出的正常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盲人。更残酷的是，国内单纯靠演出养活自己、不教课也不弹伴奏的钢琴家，可能不超过十个。能靠演出生存的人少之又少，盲人学钢琴很重要的一点是认清现实，不能把目标定得过高。”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刘浩或许就是一个例外。在学了两年爵士之后，刘浩拒绝再学下去了，而是要求学古典作品。盛原跟刘浩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弹古典作品，很难和别人竞争。尽管你弹得相当好，可是像你这样弹得好的人有很多。”

刘浩想了想，表示自己的目标就是要以郎朗为榜样。盛原告诫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郎朗，需要实力、机遇和运气。即使有一天你真的弹得很好，还是没有成绩，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呢？”刘浩说自己想好了，即使有那么一天，自己选的路，也决不后悔。

盛原认为，社会还应该给这个看不见的群体更多的关注。“盲人学琴，资金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尽管多数老师出于爱心都免费教授，但很难持久。每一位老师能免费教的学生数量毕竟是有限的。如果有专门的经费支持这个项目，发展起来就会顺利得多。”

“此外，盲人弹琴需要更多的展示和宣传机会。目前，盲人的主要就业方向除了推拿之外，以手工制作及钢琴调律为主。如果盲人弹琴能够得到更多支持的话，未来或许能够成为和推拿同等重要的出路之一。”这也是盛原一直以来的心愿。